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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

时间:2023-08-26 23:00:43  状态:完结  作者:三钱十五克

  躺回没有一点温度的木板床上,外面雪还在下,久违的一场雪啊。闭上眼,家国、天下、西方文化,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一片混乱,混乱中她再次觉察到荒谬。她晃动手指幻想着自己还在弹琴,那个美丽的女人从门外进来,微微一笑轻唤她的姓名。

  “春熙。”那大姐拍拍她肩膀,她回过神来知是在叫自己。“外头有个人说有事找你出去一下。”

  “诶,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的小姑娘,一头短发穿件皮裘,听口音是个北方人。”

  “她找我有什么事?”这样想着她脱下手套匆匆赶去。雪下了一夜,结了冰,她不敢迈大步,在这城市里看到雪真是件稀罕事。

  一个高挑的女人背对着她,待她到了近前,对方转过脸来,霎时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心脏似乎一下子静止不动了。她哆嗦着嘴唇,满脸震惊。

  “你是方春熙小姐对吧?”那女人笑着伸出手来,她点点头握了上去。“你还记得席玉棠吗?她是我姐姐,你叫我玉芸就行。”

  她的心忽然跳得更快了,好像含有某种启示。“她人呢?”

  玉芸垂下眼目视地面,再抬眼时她轻声说道:“她不在了。”

  “我……”

  “上月走的,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这里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是写给你的。”

  她接过信封,一时语塞。

  最后一片雪花坠至她掌中,走入饭馆跑堂的扬起笑脸过来招呼她入座,四方桌子,长条板凳,正中摆放筷筒、辣油和酱醋,一方叠得齐整的毛巾放于一旁,她揣好信,拿毛巾抹了手,静静坐好。饭馆里人不算多,不闻其语只听得阵阵嗦面声。

  她要了一碗清水面加一盘炒菜,面汤清得能照出她半张脸,炒菜火候没把握好,有的是焦黑没法下嘴的地儿。春熙用热水烫了筷子,挑起一绺面条入口,寡淡无味。早知如此难吃,还不如点碗炝汤的。

  面吃了一口她要茶水,跑堂的端来一壶茉莉花茶,她却错将茶倒进面碗里,清汤混了黄色的茶水,竟引得她想吐。叫来跑堂的付了钱,迅速远离这不祥之地。

  下了夜校,夜色愈加深沉岑寂,她脱下呢子大衣和绒帽搭在手臂上,任由凉风吹进她胸脯。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她踩着湿漉漉的道路胡乱回想课上所讲的知识。

  她今天看到女子学校的学生们了,个个穿着皮大衣要不就系着莲蓬衣青春靓丽。从这些学生开始,她的思想便不再是她的思想了。她想到了蒋宋二人。

  那多风光啊,全国的报纸都有报道呢。她也买了一份来,为的是能和同龄人有话聊。十二月一日。痛苦的开始,磨难的开始。

  为了阻止这念头,她一口气跑回家,后背汗涔涔的,顾不得打响空鸣的肚子,她一鼓作气拆开信封,见到了那一行行秀美工整的字迹。

  兰杏谨启:

  一别累月,思何可支?我新得了一支自来水笔,稍作思索后便决定由这支笔写一封到不了你手中的信。这支笔听说是上海产的,想来和美国华特曼的pen无甚区别吧。

  那条轰动全国的新闻你也知道了吧?地点就在上海。十二月一日宋女士的婚礼。说来也是巧合,我和他们正是同一天,那么是我之幸还是我之不幸呢?

  我到了丈夫家,卧室在二楼的紧里间,他布置得花里胡哨,一点不得我喜欢。房间里有扇大窗户,窗帘的式样颇有外国味道(这家里哪一点没有外国味儿呢?),我推开便可看见院子里的梧桐树,还有各色鲜花。这家里有好多佣人,我来了许多天一个人也记不住(他爱给他们起些拗口的洋名)。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但我除了你没人可说。结婚真讨厌,要和一个你完全不喜欢的男人同床共枕好多年。我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可他的味道始终都不曾离过我鼻尖。那令人厌恶的一切,他的样貌、衣着、癖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我几乎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发呆,还有想念你。

  你的生日是几月份?我们相处那么久竟一次也没听你提起过。我希望你是春天诞生至这世界上的,在冰雪消融后万物复苏的美好季节。你现在有二十岁了吗?生活怎么样?繁华都市的所有都比这小城要强上许多。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除了慢没有别的特点。

  昨个儿我一人坐到后半夜,天快亮时他才回来,一身酒气。这些我都无所谓,除了那一条——他一喝多就喜欢碰我。我是怀着悲愤羞耻的心情写下这行字的,我深怕污了你的眼睛。可我无人可说,这可怕的事实几乎成了一块心病。他凌虐我的时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上万种死法,我恨自己无能,恨我的亲人无耻。但归根结底,错一直在我身上。

  不瞒你说,我时常幻想自己是个男人,这样就可以不顾他人阻拦娶你为妻。这世界总偏向男人的,你有没有发觉。这个念头近日来出现得越发频繁,有一回我醒来真以为自己就如梦中的一样长了胡子,当我兴奋不已地跑到梳妆镜前,面前依旧是那张让我深恶痛绝的脸。

  我现在做了别人的妻子,将来会再做母亲,那么我有充足的经验来告诉你——做女人真难。我不知道你以后会爱上怎样的一个男人,我只求那男人对你的爱要比我的更多更深。

  时隔好久,我找到了这张信纸,原来是被我塞到唇膏管里了,我差点将它弄丢,实在该死。我画了你的画像,好多好多,藏到我的梳妆盒里,每日看上许久。彼方的你可有感受到我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意?

  即将入秋,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躺在床上望外面的世界,无比憎恨肚子里的孽种。我蓄了好久的气力才有勇气继续写信给你,把这个十分糟糕的消息告诉你。我真想叫春莺偷偷买点药来落了它,只可惜春莺被我放走了,家里人天天过来盯着我,偏偏他们这个时候能读懂我的心意了。

  我真的完了,透过镜子我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无非两条路,生或死。我不该提这个事情,但那一天真的愈来愈近。你若是有一天也要做母亲了,我只求那个男人对你的爱比钻石还要坚固。我已不配再说爱你。

  爱情真是奇妙,它似乎只产生于男女之间,那我对你的爱是一厢情愿还是自我感动?我只知道离了你,我整个人都不再完整。

  新栽的杜鹃死了,火红的花瓣遗了一地,我想起黛玉葬花了,便挺着肚子坐在地上将它们埋进土里,我找不到水流,没法送它们顺水而去。那火红的颜色,也使我忆起帕子上的木棉花,由木棉花我再一次联想到死亡。请原谅我这样想,当他挽着舞女的手打我面前走过,我就意识到母亲的悲剧即将在我身上重演。

  为了杜绝这种悲剧,为了应和我的命运,我必须像那杜鹃花一样死去。

  兰杏,兰杏,我多想再看看你的脸,亲吻你的身体。

  ——1928.9月13日。

  一小片皱褶的纸片从信封里滑出,她麻木地抬动手臂,一枚珍珠发夹忽地落下。纸片上模糊印着几行字,是那时所见的一阙词,这枚发夹呢?没关系,没关系,她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个法子没用她就攥紧手心,上下牙齿紧咬着不敢松开。酸痛的腮帮扯出一抹苦笑,她捶打大腿以克制那汹涌的情绪。

  喉咙里溢出一串怪音,心口像有一把锤子在不停敲打。这是一封永远寄不出的信,若不是被玉芸翻出,它的最终归处是哪里呢?她坐不住了。这何不是爱?为什么不是爱?她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和耳鸣使她倒在地上。她捂住胸口,喉咙处似堵塞了一块鱼骨,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就见她极度痛苦地跪在地上,脸部扭曲却一滴泪都挤不出,一丝声音也流不出。

  “席玉棠,你告诉我,这是怎样的生活!这是怎样的生活!”她用尽全力吼出的话其实只是一串嘶哑的杂音。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走不动了。

  学再多的知识有什么用?每天活着又有什么用?她所做的一切一瞬间丧失了全部意义。她送走了母亲,又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连一面也没见到。这是怎样的生活?她捋平那张信纸,自言自语道:

  “玉棠,这是怎样的生活?我一无所有了。”

  好像玉棠此刻就坐在她对面,和从前一样,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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