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我最好的朋友,而我以最残忍的方式冷落的那个康朵? 三个小时之后,我来到接收她的医院,签下了手术知情同意书,无法形容我的担忧和恐惧。坐在冰冷的手术等待走廊的塑胶椅上,我的手撑着额头,两只眼睛反常地睁大,任由干涩的眼眶分泌出眼泪,然后很快又干去。 有护士给我递了一杯水,说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劝我去休息室休息一下,被我拒绝了。 手术中的红灯没有变绿,我就不可能睡着。 漫长的六个小时,我在地狱中饱受煎熬。 康朵躺在里面在医生的手术刀下被抢救,凌晨时分台风过境席卷城市,我听见风声在外刮动树木,汽车安全锁鸣叫的声音。 台风把我的身子扬起来,我像个纸片,在强大的风中飘零,没有看到外面的天空也可以在脑海中想象,黑得像夜晚的白天,乌云比墨要粘稠。 “患者家属!” 哪里的雷声响起,把我拉回地面。 意识放空的时候看见墙上的灯光变绿,我猛然站起身,看见一位护士有些疲惫但面带笑意地走出,告诉我患者手术成功,目前还在昏迷,恢复的时间可能比较久,她告诉我可以先回家。 康朵躺在普通病房,浑身绷带,架子上挂了五六个输液袋子,我看到她脸色苍白、头发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的样子,心被狠狠揪住......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鼓励我、帮助我,我们之间深厚的情意是感同身受和亲如手足。 警察过来看过,但是康朵一直没醒,了解情况的任务只能交给我,我答应他们只要康朵醒来,第一时间就会通知他们。 听说康朵翻车的那条公路当时一辆车也没有,不存在其他赔偿,所以我猜测,这些警察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看着病床上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为何,一直不能松懈我的精神。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皮肤,心电图均匀地分布着心脏跳动的频率,起伏、下坠,一小段平静之后继续循环,点滴的声音很微小但是令人安心,我心里说服着自己康朵会好的,她会醒来的,但是还是皱着眉头哽咽起来。 那样后悔......
第37章 傲慢的代价 很早我就和康朵做朋友了。 最开始吸引到我的是她的名字,除了电视节目上偶尔会看见姓康的人,现实中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姓氏,其次是她本人。 康朵是个疯女人,和我们做过同学的人都知道。 她会在大街上突然大声唱歌,把手里的煎饼掰开来丢给鸽子,会穿着破洞的校裤上学,会和校长呛声,她一个人包揽了班上的短跑项目,在拔河的时候朝对面做鬼脸,很难有几个人不笑的。 有很多人讨厌她聒噪和自我的个性,也有很多人喜欢她放荡不羁没有约束的自由,其中也有我。 所以当她哭着接过我帮她拿回家叫妈妈补好的裤子的时候,我才突然在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有没有可能,康朵并不是个疯子。 她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而且这种奇怪她自己也清楚。和她相处很轻松,大家都在贪婪地享受这种与怪人打交道不用怀疑自己是否“正常”的感觉。高中的时候,大多数女生都会担心自己不够正常吧?为此压抑着情绪,有些小心地和女生们打交道,康朵的存在,可以让我们畅所欲言。 最早发现我性取向的还是她呢,说来也是好笑,一开始我不太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后来她站在我面前,四周没有人,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我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抱着水盆水勺,快步走回宿舍赶着上晚自习,她穿着没系扣子的校服,挡在我的必经之路上,用让我尴尬的音量和我搭话。 “A班那个班花,你盯着人家看了好久。”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长得好看多看两眼很奇怪?” 康朵跟在我身后像条尾巴,还殷勤地左右甩着,一张瘦削的瓜子脸大眼睛眨眨:“可是我感觉你和其他看她的女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我开始穿衣服,她甚至拿起我的毛巾帮我擦头发,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想到她是个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慢慢接受了这些有些狗腿的举动。 “你喜欢她?” 我喷了:“不要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还捏着她的领子逼问:“你这大嘴巴没少在外面给我造谣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吧?!” 她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当时宿舍里人都走光了,里面没开灯,只有阳台亮着灯,显得有些落寞,什么都是青黑的一片,她的皮肤也是青的,笑容也是青的,小狗一样的眼睛里闪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复杂得看不清,那实在是已经相隔甚远,很多我都忘记了,可我忘不了那种伪装被慢慢剖开,被一个大家称之为小疯子的人点点看穿,那种感觉留在我的心底,就像鞋底黏着块撕不掉的口香糖。 因为我那时候在恍然想起,我会经常盯着隔壁班班花看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背影有些忧郁,偏棕色的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有些松散,像一个我很在意的人。 康朵当然不至于了解我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很多有关性取向的名词的认识和了解都是在之后她才告诉我的,所以她只是简单地认为我对那个班花有不一样的情愫,这让我脸不红心不跳,无关痛痒。 走的时候我留下一句:“那你还经常看我呢。” 她没有跟上来,好像被施了定身咒语,留在那个阴暗的寝室。 本是无心的玩笑,却像撞破了天大的秘密,那时候我根本懒得去想,或者说我默认这种扭曲的存在,在我的世界里,我不需要的在乎全不重要。 毕业照片里她穿着很特别的裙子,佩戴了一个小幽灵的胸针,站在人群中和我贴在一起,恰好我忘记从家里把自己的蝴蝶结带过来拍照,有些尴尬。康朵把自己的蝴蝶结拿下来给我系上,说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蝴蝶结,勒着脖子很难受。 我对她笑一笑说我也很讨厌,她嘻嘻哈哈地对着镜头比胜利手势。 后来我认识了很多人,每一个都不那么深交,有也可以,没有也无所谓,只有康朵,从家里跑出来,大冬天躲在公园的工具房里叫我来接她,我拿着手机匆匆忙忙跑到公园里,好多小孩都在那里看我,我大喊:“康朵!”没人应我。 还以为她走了,结果找到工具房的时候,看到她贴着墙角昏睡过去。 我把她叫醒,带回家请她吃完饭。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样子的。她在我妈面前表现得乖巧如同淑女,教养十足不断道谢,微笑恰到好处,不管我说再好笑的笑话,最多也只是捂着脸呵呵笑两下,完全不见以前那个猖狂大笑前仰后合的女人。 自然而然地,我妈就以为我交到了个非常有礼貌有家教的朋友。 然后康朵就很少再像学生时候那样疯癫了,她动作的幅度不再夸张,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发出喧闹的声音,我看着她一点点变成大家希望她成为的样子,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为她高兴她能很好地融入社会,有些可惜,因为我挺喜欢她那时候不要脸的态度。 康朵二十岁以后,脸就圆润起来,原先窄小的瓜子脸,变成俏皮的鹅蛋圆脸,身材上倒是没多大变化,我捏着她脸颊两边肉肉,笑着调侃她是发腮。她说是不是很丑? 我说看着更像小狗,又捏捏自己的脸,颧骨下面那块肉软软的,常被妈说要减减,现在两个人都有一张肉脸,也省得人对比来去唠唠叨叨了。 她看着很高兴,给我翻出一张照片,是她做手术的参考照片,里面分别是时下当红的几个鹅蛋脸明星,我看了,心跳得很快,因为我突然想起,自己说过不喜欢脸太瘦的明星。 转头看她,硬着头皮问:“你去做手术了?”问完我就沉默了,脸色也变得很糟糕,这不是摆明了的事情吗,一个吃不胖的人脸圆身材没变,除了做手术还能是什么原因? “嗯。”康朵还在兴奋地看手机,停顿几秒钟,反应过来,皱眉看我:“又不是为了你整的,干嘛啊!” “你别搞这些东西就行。”一股难以言喻的糟糕心情在心里蔓延开来,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什么人,几乎是有阴影,想到程娜,我有愧疚。 而康朵做的事情,则是我更加难以理解的,只能在心里强迫自己相信,她的确不是为了我去做这些手术。 康朵的疯,更多的是被藏起来了。也是,成年之后的人们,走在街上,你会知道谁是什么性格吗? 某种角度来讲,她是一点没变。 幸而那之后康朵没再做让我生气的事情,她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每年大年初一来我家拜年,带点特产手信,忙着做她的生意,一个月约我出来吃一次,只是她一天不谈恋爱,我一天不敢放心,总觉得是自己自恋,康朵对我,不能确定是否死心。 去喝酒的时候,她耍酒疯会叫我别和别人谈恋爱。 “程佳,你不要、不要嗝......谈恋爱,我只有你,我连我爸妈都不要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活,就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了,我们谁也不谈,好好过日子,好吗?” “......好。”我的声音很沉闷,随意地答应着,没放在心上。 也许,我们真的会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朋友,也说不定。 遥遥无期的恋情,我根本没去想过。 第一次很久没见面是从我和刘夜柏暧昧的时候开始的。 听说我身边多了个人,康朵简直要疯了。 把我叫到酒吧包间里就开始砸瓶子,不要命地喝,那时候我开始头疼了,抓着她的肩膀叫她冷静一点,好好说话。 她说:“你叫我怎么好好说话,你不是知道吗?你不是知道我喜欢你吗?你说我也老是看着你,对啊,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看着你,要坐在你后排,看着你的背影,这样我才能静下心来!可是为什么还是抓不住你......” 好多人在包厢外面看,女服务员紧张地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说不要报警,她只是有些难过。我把碎掉的酒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把造成的损失赔偿一一买单,然后盯着众人的目光,将她的手臂抬起来搭在肩膀挪出去打车。 一下车康朵就吐了,我在她的包里找到她公寓的钥匙,给她洗脸擦身再放进被窝,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觉得无比厌烦。 回家后我给她发了一条残忍的短信。 【这段时间我们都别见面了,我想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选择幸福的权力。】 她真的很久没有给我发信息和打电话,在夜柏的陪伴里我渐渐淡忘康朵歇斯底里的叫喊和她假装缜密其实漏洞百出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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