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能啊小柚,我们需要救她,就必须把她带到其他地方,她哭得很伤心,她一直在哀求我们,但我们必须给她注射镇定剂,也必须把她带出去给她治疗……” “小酒当时肯定很辛苦。” 季青柚静静地听完了秦白兰说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让秦白兰以为她没有在听。 过了好一会,等秦白兰试图再为她送上一勺粥时,她微垂着眼,有眼泪从下眼睑处滑落,沾湿苍白的脸颊,滴落到被子上,透明的,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掉。 这是秦白兰第二次看季青柚这么哭。 她慌张地扯着纸,给季青柚擦眼泪。 季青柚攥紧被角的手指发白,很缓慢地问,“视频处理好了吗?” “当时人不多,你姐已经处理好了。”秦白兰回答。 季青柚抬起通红的眼与秦白兰对视,“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秦白兰愣住,“粥不喝啦?” 季青柚摇头,“现在不喝。” 秦白兰沉默地看着季青柚,某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在看着十年前的那个季青柚,在吃完那个草莓奶油蛋糕后,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掉眼泪,和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很像。 “那等会小酒过来了,让她喂给你喝。”秦白兰这样说着,便摸了摸她的头,“妈妈希望你们两个都过得开心一点。” 秦白兰走后。 季青柚独自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而后注视着窗外静谧的夜色,以对面那栋灯光明亮的门诊大楼。 【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她想起了虞沁酒的这句话,当时听到之后只觉得虞沁酒在担心她,现在却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她昏过去的三个小时十三分钟里,虞沁酒也变成了一个病人,就在手术室门外,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被人控制,并且正在被人伤害。 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应该就是这句话的意思: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此时此刻,季青柚在病房里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却仿若被嵌入那个她并不存在的手术室门外。 看着那些人将虞沁酒摁住,看着那些人举着手机对准虞沁酒,看着那些人在虞沁酒身边说着一口一个“精神病”…… 光靠文字和想象。 就能将此时此刻的她,坠入无法漂浮起来的深海里。 季青柚就这么静默地坐着,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自己反复咀嚼虞沁酒的疼痛。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眼。 是那个妈妈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女孩,名字叫齐小迷,应该是下午刚做完手术,一只手还推着吊瓶,出现在她病房里,很小心地试探着, “季医生……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着,她又摇着手说,“我没有……没有我妈妈那种病的。” 季青柚注视着她,良久,开口,“听说你爸爸已经抢救回来了,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齐小迷沉默地走了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她面前站着,“外公外婆过来了,她现在被警察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发生事故的时候,齐小迷的母亲并不能辨认可控制自己的行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只需要送医。 季青柚垂下眼,没再说话。 齐小迷仍旧站在她面前,“季医生,对不起,是我们的错,其实妈妈已经好久没犯病了,也早就出院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会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难过。”她说着小声哭了起来,“但她是我妈妈,我必须承担起责任,你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还有另外一个纪医生受到的损失,等爸爸醒过来,我们都会赔给你的。” 季青柚“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齐小迷,她突然感觉很疲劳,她应该说些什么呢?总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要她去责怪齐小迷,她也很难做到。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的伤不算太严重,后续也已经处理,赔偿也已经承诺,那她就无话可说。 哭了一小会,齐小迷红着眼不断地说对不起。 她不能给出回应,只能沉默。 于是,齐小迷问,“季医生,你是不是很恨我妈妈啊?” 恨? 很长的几秒钟内,季青柚都觉得这个词语很陌生。 毕竟活了将近三十年,这个字从来没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出现过,而在她的认知下,这个词也与很紧密的联系相关。 她和齐小迷对视一会,说, “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的确是很恨你妈妈,也恨那个把你妈妈带过来的爸爸,甚至恨你,平等地恨处于这个病房的所有人。 说来惭愧,虽然我是一个医生,应该在那种情况下判断出自己有没有伤到喉管和动脉,可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我快死了,但我今天和她说好,要去接我们的小猫,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齐小迷呆住,嘴里呢喃着“对不起”三个字。 季青柚垂下眼,轻轻地说,“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死了的话,她要怎么办呢?要是我死了的话,她是不是就失去我了?要是我死了的话,就是不是再也不能去看她送给我的阿尔卑斯和棒棒糖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去一般般酒馆吃蛋炒饭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接到我们的小黑猫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陪她滑滑板了?” 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些明明都是一睁开眼就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她等了十年,才拥有做这些事情的机会。 可是,她等了十年,才重新见到她的虞沁酒。 可是,十年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虞沁酒好不容易才因为这些小事而快乐一点,虞沁酒刚刚才给她们的小猫买好猫爬架、围巾和很多很多好玩的玩具…… 可是,她前几天才对虞沁酒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失去我。 但偏偏,在她倒下来的那一瞬间,在她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血的那一瞬间,在她呼出每一口气体都夹杂着浓厚血腥味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仿佛变成了“很难做到”。 在那个瞬间。 她的头无力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视线无端变得模糊,说不清楚到底是被遗憾裹挟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因为颈部受伤造成的头晕目眩。 世界喧哗,尖叫。 而她与那个始终在保护自己女儿的母亲对视,也像是与当时根本不在事故现场的虞沁酒对视,她很庆幸这件事没在虞沁酒眼前发生,这是她当下觉得最庆幸的一件事。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很沉重,仿若承担着生命的厚度。 在她心底盘旋了十几年的,重大庞然的喜欢和爱恋,都在愤恨的覆盖下,已经变成了极为微小的一件事。 “我只是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对她?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需要让她失去这么多?” “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明白了,本来就没有为什么,上天给的,就只能接着,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接着,是作为彼此的战友一起接着,还是就此被打倒,或者怀揣着恨意让自己痛苦一辈子……” “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季青柚说着,望向齐小迷愣怔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不恨你妈妈,也不恨你。” “我知道她只是个病人,也知道她在生病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但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我善良,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极为自私的人。” “自私?”齐小迷愣愣地说着,似乎不太明白。 季青柚“嗯”了一声,“我知道现在除了你们之外,其他人都害怕你妈妈,或许是会对你妈妈产生愤恨。但我希望你妈妈能好好治病,不要再看到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在没治好之前不要轻易跑出来,你们也要看管好她,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再去伤害别人,或者是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伤害。” “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也在生病。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说着,她看着齐小迷眼底盈出的泪,眼底闪过几分痛苦,声音被揉得很轻很轻,“我没那么善良,不会原谅你妈妈给我们带来的伤害,也不会笑着接受你的道歉说我没事,更不会在发生这种事情后仍然做你的管床医生。所以我会接受你们的赔偿,会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内请假,这件事会就此在我这里结束,我因为你妈妈受到了伤害,这是事实。” “但我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在你们这里结束,也希望你们能好好保护你妈妈。我很理解你,也试图去理解你妈妈的精神世界,这仅仅只是因为……” “我希望我爱的人,也能被这个世界善待。” - 虞沁酒回来的时候。 季青柚仍旧坐着,很静默地凝视着窗外浓厚的夜色,背对着病房的门,穿着病号服,肩上盖着外套,如墨的黑发垂落在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人很起来空空荡荡,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虞沁酒不知道这场事故给季青柚带来的伤害有多严重,尽管她的外伤已经被医生反复强调多次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修养就能完全恢复。 但是。 虞沁酒没有看到季青柚受伤害的那个场面,也不知道季青柚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心理创伤…… 能成为一名被人夸赞的医生,季青柚花费了数十年间的努力,她不能让季青柚这数十年间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 人生被摧毁的痛苦,虞沁酒已经尝过一次。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季青柚经历与她一样的痛苦。如果发生,她愿意将自己残破人生里仅剩的所有力量,全部传输给季青柚。 虞沁酒下定决心,却又在听到季青柚轻轻的咳嗽声时,瞬间开始泛酸。 她快步走过去,查看着季青柚的情况,可又在看到季青柚脖颈处的白色纱布时,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季青柚看到她之后愣了几秒,目光在她脸颊上微微停留,却安慰她,“我没事,一点也不痛。” 虞沁酒静默地与她对视,吐出两个字,“才怪。” 季青柚突然变得孩子气,“我是医生,我说得对。” 虞沁酒抿了抿唇,“好吧。”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青柚却始终注视着她,柔软的夜色里,目光如静谧的水流。 “看着我做什么,粥喝完了吗?”虞沁酒问。 季青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缓缓抬起右手,轻微地触碰她左脸颊的某处,“这里怎么了?” 虞沁酒一僵,意识到自己已经摘了口罩,而左脸颊上被地面碰到的伤口也就被暴露了出来。她试图躲避季青柚的眼神,“就是之前不小心碰到了,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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