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接小猫这件事,她还没给予虞沁酒答复。 在过去的三个小时十三分钟,以及在那十几个碎片化的噩梦里,这件事几乎成为一个壮阔的遗憾,化作那些梦境最浩繁的底色彻底将她裹挟。 在二零一二的那个过去的雪夜,她就发誓,绝对不会再成为那个让虞沁酒得不到回应的人。 不要虞沁酒的可以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但绝对不可以是她。 “……好。”虞沁酒只说了一个字,可就像是浮出水面的鱼,每说出一个字,都需要穿越200米深度的深海,拖着艰难的呼吸系统。 而后需要停顿很长的时间,回到深海喘息,再重新浮出水面,语速很缓慢地说,“秦姐姐有手术,等会就过来,秦阿姨回家给你做饭去了,说是你醒过来之后得吃点东西,但是你每次住院的时候都只会吃她煮的白粥。” 季青柚望着她,没有说话。 虞沁酒的目光落到她的颈下,停留了几秒后眼底的润光开始闪烁,为了避免情绪失控,她只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努力与季青柚对视。 “纪医生被家里接回去了,惊吓过度。你的其他同事刚刚有过来看你,但是他们看起来也很忙,还有那个今天本来要做手术的女生的手术也做完了,她的爸爸被抢救过来,她妈妈被警察带走,外婆外公从乡下赶过来去警察局去了,警察可能等下会过来找你……” 她很慢很慢地说着这些话,可越说,就越难以与季青柚对视,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白色的灯光,温轻,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可却安静得很难让虞沁酒继续与她对视。 虞沁酒觉得自己好奇怪。 季青柚在手术室的时候她哭,季青柚做完手术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时她哭,季青柚睁开眼睛与她对视她也哭。 她变成了一个时刻都忍不住掉眼泪的人。 或者是说。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难拥有支撑的人,不管是作为自己的支撑,还是作为其他人的支撑,她都难以做到。 经过季青柚受伤的这一件事。 虞沁酒艰难地发现了这一点,原来她在面临苦难和伤痛时,没有任何效用。 她掐住自己的指尖,竭力不让自己此时此刻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季青柚。可偏偏,不仅仅是她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季青柚的情绪。 情绪表露能力不太强的季青柚,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情绪。 静静地凝视她一会后,季青柚问出,“那你呢?” 这个问题几近让虞沁酒愣住,她与季青柚对视,眼底好似滑过过三个多小时内经历的一切。 慌乱、恐惧、无助。 过度呼吸,犯病,被注射镇定剂,醒过来躺在病床上,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把自己手上的吊针撕掉,想要下床却被林映香拦住,然后再麻木地将药物吞下,才发现自己没喝水,最后被医生提醒呼吸性碱中毒与她的焦虑症有一定的联结,需要及时进行心理治疗…… 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三个小时之内发生。 而在这三个小时之内,季青柚带着浑身的血躺在手术室里被救治,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到病房,在病房里艰难地呼吸着氧气。 这一切都让虞沁酒只能在这个时候沉默,她静了一会,扯了扯自己藏在口罩下的僵硬嘴角,轻轻地说, “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承认这件事让她极为痛苦,她费力地逼迫自己抬起肿胀的眼,与季青柚对视。平心而论,在季青柚醒来之前,她凝视着季青柚的睡脸,有想过彻底消失,至少等做好心理准备再过来。 意识到自己毫无效用这件事后,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季青柚人生里的完美角色,甚至连正常的陪伴都无法做到,这让她很想逃避,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季青柚。 可她不能这样。 因为在她厌弃自己时,季青柚会是那个更痛苦的人。她至少不能,让受了伤的季青柚,来为产生自我厌弃的她负责。 所以。 尽管她精疲力尽,她还是没有从病房离开。 “谁说的?” 季青柚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可语气却很坚定,坚定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问句。 虞沁酒沉默几秒,轻垂着眼,“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做,除了恐惧和担忧。” “你哭了,哭得很厉害。”季青柚说着,轻咳一声,脸色又立马变得苍白了几分,像个失去血色的瓷娃娃。 虞沁酒的表情开始变得急切,“你怎么样?我喊医生过来!” “不用。”季青柚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又把虞沁酒想去按铃的手扯了过来,在虞沁酒僵住之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一同塞进自己的被子里,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醒过来的时候,你一定在为我哭,眼睛都哭肿了,脸也哭僵了,肯定还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在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像这样握住我的手……” 说着,她稍微顿了顿,握紧虞沁酒的手指缓慢传递热度,“像现在这样给我力量,像现在这样看着我,也让我看着你……” “这怎么能算是什么都没做呢?” 这是一个反问句,极具耐心的反问句。 虞沁酒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被很耐心地包裹着,联结着心脏和生命,也在被悉心抚慰。 她眼眶泛红,“季青柚,我没你说得这么好。” 在这种时候,明明受伤的是你,却需要你反过来安慰我,我却不能为你做任何能让你变得更好的事情。 可偏偏,季青柚在这个时候,很认真地和她说, “虞沁酒,你比我说得更好。” 虞沁酒很难与季青柚对峙和争论。 她垂下眼,想笑一笑,来应对季青柚对她始终如一的支持和夸赞。可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做到这种事。 过了几秒,她听到季青柚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这辈子能认识的人大概只有两百五十个人[1],在这两百五十个人里,会为我着急和担忧的可能只有十个左右;会时刻为我紧张的可能只有你、秦主任和我姐;会在我昏迷这段时间内为我流眼泪的,大概只有你和秦主任,范围再缩小一点的话……” 说着,季青柚朝她笑笑,“会在我醒来之后握住我的手的,会为我们的小猫取一个好听名字的。” “只有你一个,虞沁酒。” 在季青柚的注视下,虞沁酒的视线变得模糊,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手正在传来热度,温暖将她席卷。 她眼睛很酸,季青柚越好,她就越难过。 她就越想逃避季青柚的好,“你还痛不痛?” 季青柚懂她的逃避,没有将她限制在刚刚的话题之内,只极为耐心地说,“不痛的。” 骗人。 虞沁酒注视着季青柚,四溢的泪水开始往下坠,最后,她也试图从深海中浮出,艰难地说, “我想我大概想好我们的小猫叫什么了。” - 林映香和Brittany过来,给虞沁酒带了饭菜,虞沁酒本不想吃下这些饭菜,却在季青柚和林映香的注视下,很勉强地往下吞咽。 秦白兰也过来,带了季青柚爱吃的粥。 察觉到秦白兰想和季青柚独处,林映香带着虞沁酒和Brittany去到另一个病房,虞沁酒的症状还没完全缓解,需要把刚刚被她拔掉的葡萄酸钙溶液注射完。 虞沁酒很难在这个时候放得下季青柚,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插入秦白兰和季青柚的独处时间。 在仅剩下两个人的病房里,秦白兰沉默了一会,注视着季青柚,摸了摸她的头,“你看你,怎么总是让我心落不下来的?” 季青柚沉闷地掐紧自己的指尖,干涩地张唇,“……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对不起。”秦白兰鼻尖发酸,“妈妈需要的是你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 “……”静默几秒后,季青柚发出声音,像之前那次过敏醒来后所保证的那样,“好。” 这样的承诺她说过几次。 可每次,秦白兰都会被她辜负,也会在之后的每一次重新相信她。 “幸亏伤口不严重,等明天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秦白兰说着,又将自己做好的白粥打开,用保温饭盒装着,还是热的。 她舀了一勺,吹凉,递到季青柚唇边。 季青柚攥紧指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喂食,抿了抿唇,想要拒绝,可又在对上秦白兰希冀的眼神后,只能微微张唇,将粥抿进唇。 “慢点,吞咽动作不要太大。”秦白兰嘱咐她,又问,“好吃吗?” 季青柚答,“好吃。” 秦白兰点了点头,又送了一勺过来,等她吞完了又给她送进去,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皱起了眉, “小酒有焦虑症的事情你知道吗?” 季青柚轻垂着眼,“知道。” 秦白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命苦,十年了,这得多难受啊,我刚刚在手术室门口看她倒在地上都心疼……” 季青柚攥紧自己的被单,就这么一句话,仿若就将她的心脏扔进酸液里,“她怎么了?” “她很担心你。”秦白兰说,用勺子搅了搅保温饭盒里的粥,语气也透露着心疼,“你出了这事,所有人都在担心,但是你要清楚,小酒和我们不一样,她要像刚刚那样正常地坐在你面前,是一件比我们困难很多倍的事。” “我赶过来的时候,她正瘫倒在她妈妈怀里,发着抖,手脚都抽搐,手术室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经历了你被刺伤的这件事,医院里很多家属和患者都人心惶惶,说她……” 说到这里,秦白兰几乎难以继续往下说。 季青柚仿若失去了自己的呼吸,发出的声音很干, “说她什么?”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焦虑症是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呼吸性碱中毒是什么……”秦白兰神情犹豫,“她因为焦虑发作产生了呼吸性碱中毒,手脚都在抽搐,我们让医生赶快给她注射镇定剂,有人说是不是又来了个精神病,让我们赶快把她隔离什么的……” 她越说越心疼,“有人说话很难听,有人还拿出手机拍视频……” “我们捂住她的耳朵,不敢让她听,但她肯定还是听到了。怎么会听不到呢?那些人的声音这么大。” “小酒当时哭得很厉害,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犯病,其实也有点被吓到,在这之前,她真的控制得很好,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症状。在你醒来之前,她知道自己让其他人害怕,也知道自己需要治疗,可她还是很想留在手术室外面陪你,就算那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就算她当时已经说不清话了,但还是紧紧攥着我……” “我知道,她在求我,求我让她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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