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塑料袋往回走的时候。 季青柚禁不住想: 原来二十九岁的自己。 还可以做一些她十九岁时不会做的事情。 虞沁酒也会如此吗? 她想到这里,望了一眼紧跟在自己旁边的虞沁酒,迟来地发觉了自己今天晚上的冲动。 虞沁酒顶着满身的雪,见她停下,下意识地催促她,嘴里呼出一圈白气,“怎么了?” “我在想是不是有些冲动了。”季青柚说。 “现在这么想是不是太迟了?”虞沁酒抬起她的手腕,指了指表上的时间,笑意弥漫开来,“都只有几分钟了,回去也来不及了,而且你也不能后悔,菜都凉了。” 季青柚轻轻提起唇角,“那就再冲动一点。” “嗯?什么意思?”虞沁酒反问。 季青柚环顾四周,找了个店面屋檐,将瓶瓶罐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快速地扭开所有的瓶盖。 雪还在往下落,虞沁酒跟着过去,再次刷新了自己对这天晚上的认知,“你要在这里调啊,可是没有杯子……” 话还没说完。 她就看到,冷静克制的季青柚,在拧开那瓶青葡萄味烧酒后,看了看瓶身上刻着的容量,然后直接就往嘴里倒,倒了一口后盯了盯剩下的酒,蹙了蹙眉,还试图倒第二口。 虞沁酒连忙按住她,“你等一等。” 季青柚垂了下眼,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花,“再等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又抬眼,与虞沁酒对视,漆黑的瞳仁里饱含情绪,一种执拗的孩子气,似是竭力想要替她完成这件事。 与这样柔软的季青柚对峙。 虞沁酒没办法坚持,只能认输。松开季青柚之后,季青柚马上又倒了一口酒,喝一点就开始算,然后开始加青柚汁和汽水。 漫天飞雪里,已经相隔十年未见,长大成人的季青柚,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不碰酒精的季青柚,蹲在一家已经关闭的便利店门檐下,竭力为虞沁酒调着这杯记忆深处的酒。 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散落在肩背上,被风吹乱,脖颈上的围巾被巨大的风掀乱,脸颊微微染上红,柔软的五官在雪里炽热缱绻。 虞沁酒也蹲了下来,将她背上和头发上的雪轻轻拍去,然后静静凝视着她。 试图将这幅画面牢记于心。 这一瞬间,虞沁酒很庆幸自己能回来再见季青柚一次,也很确信,这辈子,很难有比此时此刻更难以忘怀的画面。 以至于在后来。 虞沁酒坐上去往英国的飞机时,望着一望无际的云,脑海里仍然在不受控制地试图重建这个冬日雪花飘满天的夜,重构那杯甜味酒精的味道。 和记忆里的没什么差别。 甚至比年少记忆里的要更加深刻和赤忱。 尽管季青柚匆匆忙忙,却还是在十二点之前为她调好了这杯酒,在飘落进来的雪花里,举起简陋的酒瓶,递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却又异常谨慎地叮嘱她, “别喝太多。” 虞沁酒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可那一刻,她的确很想抱紧季青柚,或者就此将季青柚绑架,将她和虞家彻底割裂开,将她绑到英国和自己生活,或者让季青柚将她捆绑,亦或者她们两个就此逃离这个世界…… ——哪怕仅仅维持这样的朋友关系。 可当季青柚漆黑的瞳仁里泛起的温软笑意的时候,她又清醒地知道,她们两个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今天晚上的事,对于已经成年许久的她们来说,已经算是有些冲动,谁也不会在理智的情况下抛下一桌做好的菜,跑出来在冰天雪地里调酒。 可她又想: 原来有些冲动的事,两个人一起做。 竟然也会这么浪漫。 于是,她垂了一下眼,有雪花落在眼睫上。 雪花开始消融之前,她喝下了那瓶独一无二的甜味酒精,只喝了一口,很甜的味道,又有些浓烈,气泡在口中碎裂,化成绵密的液体,入喉,很温暖。 她抬眼,对上季青柚期待的眼神,轻轻点头,笑, “好喝。” “和以前一样好喝。” 得到她的答案,季青柚松了口气,大概是蹲就了腿有些麻,或者是从来不碰酒精的季医生此时此刻竟然也被酒精裹挟,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狼狈。 可当再次低头望向她的时候,季青柚散落的发被风扬在脸侧,竟然也微微弯起眼, “那也不要喝多了。” 说着,她伸出手来扶虞沁酒。 已经快要开始倒数计时,整座城市响起来喧嚣嘈杂的声音,不远处的河边有允许燃放烟花的活动,光灿的烟花已经开始在天边绽放;有家家户户的热闹从紧闭的门窗里飘出来;有人也仍然像她们一样,大年三十的晚上还在外面晃悠,却也在这时驻足观看天边的烟花;有车经过,晃晃悠悠的车灯绕过她们之间的空隙。 虞沁酒滞缓了一秒,将手放置在季青柚手心。 掌心相贴的那一秒。 很凉,却又有些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度。 虞沁酒的手指颤了一下,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麻,却又很快被季青柚稳稳扶住,几乎依附在她身上。 距离很近。 呼吸都缠连在了一起,也能感受到季青柚柔软的呼吸起伏,留恋在此生根发芽,她还没来得及松开,天边就传来“三二一”的倒数声,夹杂着烟花绽放的轰鸣声,和雪天里风的呼啸声。 世界的喧嚣声里。 她听到了季青柚极为克制的呼吸声,在那一秒抖了一下,扶住她的手也颤了一下。 然后,像是突破了什么极限一般。 牵住她的手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很轻很轻,像是在克制些什么,可还是在倒数结束的那一秒,一阵轻柔的风传了过来,将她裹了过去。 她落到了季青柚怀里。 夹杂着酒精味的呼吸落在她耳侧,很轻很轻,缱绻又长慢,似是沉溺于深海的人终于在这一秒浮出海面,将呼吸彻底放了出来。 季青柚轻轻抬起手,环住她的肩。 寒风肆虐,温暖却在此刻传递。 季青柚将所有的重量依附在她身上,给予她一个温暖又恰如其分的拥抱,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新年快乐,虞沁酒。” 不知道是不是虞沁酒的错觉,她隐隐约约感觉,季青柚的嗓音里,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沉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虞沁酒就觉得,她与季青柚的联结很紧密,好似一种与生俱来的灵魂共生,将季青柚身体里所有的情绪和内心想法,都传递给她。 几乎不用怎么感受。 几乎不用任何言语。 这种情绪就可以在她们之间自由流动。 她感知到了季青柚的情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起手将季青柚抱紧,努力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过去,试图将她罩住。 最后,在嘈杂的世界里,她抱紧季青柚,从外飘落进来的雪絮将她和季青柚盖住,将这个在寒冬下的拥抱凝固成无法割舍的记忆。 雪花落在虞沁酒的鼻尖,缓慢消融的那一刻,视野开始被发烫的热泪模糊。 可她还是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季青柚,以后你都要快乐一点。” - 到家之后。 她们带着满身的雪,掀落之后,发现大衣都被浸湿,做好的一桌菜也都凉透,几乎凝固在桌上。 换了衣服洗了澡过来。 季青柚的情绪开始恢复正常,看到同样换完衣服洗完澡正在呆呆凝视着那一桌菜的虞沁酒,突然顿住步子。 虞沁酒抬眼望她,空气中似是有些还没掉落的兴奋。 于是相视一笑。 季青柚将菜端了起来,“我去热。” 虞沁酒跟着一起,身上裹着一阵与她相似的味道,“我记得你医院的同事都说你不怎么喝酒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季青柚,有些惊讶地伸手过来碰了碰她的脸,“你是不是对酒精过敏?脸怎么这么红?” “不是。”季青柚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抿着唇,“要是过敏早就说不出话了,可能就是平时喝得少。” “那就好。”虞沁酒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又是我让你过敏了呢,那我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她指的是五岁那年吃草莓奶油蛋糕的事情。 季青柚轻提嘴角,“早就过去了。” “也是。”虞沁酒说着,静谧了几秒,突然又笑出声,笑意里沁满了流动的情绪。 季青柚觉得奇怪,“突然笑什么?” 虞沁酒仍然在笑,望着她的眼里有光芒在跃动,“那你跟着我笑什么?” 季青柚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嘴角的弧度拉大,习惯性地想收敛起来,虞沁酒却又伸手戳住她的嘴角,弯起的眼弧度更甚, “你以后要多笑笑,才会让自己更快乐一些。” 温软的触感还停留在嘴角,季青柚怔住,“还有这个说法?” 虞沁酒的手指收了回来,“对啊,其实不只是快乐的时候要笑,有时候多笑一笑,也会让自己快乐一些。” “当然,我说的不是强颜欢笑哈。”她说着,又补了一句。说完了,又看她一眼,笑出的声音更过分, “你现在的笑很僵硬,听我的,还是收起来吧。” 季青柚微微收起嘴角,专心致志地热菜。没过半晌,却又听到虞沁酒在她耳边笑,她有些奇怪地望过去。 虞沁酒笑得越来越过分。 躲开她的眼神,几乎要笑弯了腰,“哎呀,你别看我,越看我越想笑……噗啊哈哈哈……” 季青柚却觉得她好笑,“我有这么好笑吗?” “我不行了……哈哈哈哈……”虞沁酒笑得蹲在了地上,手里还拿着锅铲。 季青柚没从她手里把锅铲夺过来,只安静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实在也忍不住,于是和她一起蹲着笑了一会。 两个系好围裙的人,一个拿着锅铲,一个双手插在围裙里,彼此大眼瞪小眼。 这种时候,越对视就越停不下来。 虞沁酒试图躲开季青柚的视线,可季青柚很幼稚地追着虞沁酒的目光跑,好似回到了没那么多烦恼的少女时期,只享受着这种纯粹的幼稚。就算那时的她,就已经缺少了这种幼稚。 可时过境迁,在这个特殊的节日。 季青柚做了一切幼稚的,不符合她在别人眼里形象的事情。不是某种强颜欢笑,只是纯粹的快乐。 如果不能把虞沁酒留住的话。 至少要把这个晚上留住,留得越久越好。 ——这也许是她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想法。 不记得笑了多久,虞沁酒捂着自己的肚子,紧闭着眼,竭力躲着季青柚的视线,可她再怎么躲,也能听到季青柚在她耳边的轻笑声,像个讨打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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