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柚犹豫几秒,却还是将糖果叼住。 黎南梨在旁边“啧”了一声,干脆举起DV对准她们录了起来,“还剩几天高考了,随机访问,留存记录,你们高考之后准备做什么?” 崭新的DV在柚子色下的落日下摇晃。季青柚抿着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很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本,没有回答。 “高考之后啊?”虞沁酒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声音拖得老长,停顿到好一会。连从窗外拂进来的风都变轻,很轻地将她的发吹到季青柚的肩上。 有些痒。 季青柚忍不住动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支支吾吾好一会的虞沁酒,在她耳朵边上说, “首先要去游乐园坐十三遍过山车,其次要爬到某座山的最顶点……” “停!”黎南梨来了兴趣,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某座山,不是特定的山?” “嗯?”虞沁酒眯着眼,笑了一会,说,“因为只要到山顶就行了。” “为什么只要到山顶就行了?”黎南梨又问。 季青柚微微垂了垂眼,静默地等着虞沁酒的答案。但虞沁酒给出的答案足以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听说爬到山顶,再给自己喜欢的人表白,成功几率就会有百分之百!” “咳咳咳咳——”黎南梨震惊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望了望季青柚,又望了望虞沁酒,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对啊。”虞沁酒回答得很干脆,声音就在季青柚耳边滑过。她头一次觉得,虞沁酒的声音就像飘飘扬扬的落叶,哗啦啦地、轻飘飘地飞过她的世界,让人觉得抓不住。 黎南梨又干巴巴地咳嗽了几下,“是……是谁啊?我……我认识吗?” “等之后你就知道了!” 虞沁酒轻快的嗓音再次递到了耳边,如同从她身上渗透出来的鲜亮和烂漫,不由分说地就沁进人的生命。 由不得人拒绝。 “哦哦,好啊,好啊。”黎南梨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看来看去,好一会,决定还是将话题转回去。于是她推了推季青柚的胳膊,问, “那你呢,季青柚?”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将思绪几乎飘远的季青柚扯了回来。她抽出思绪,看了旁边好奇的虞沁酒一眼,然后很安静地移开视线,轻垂着眼,良久,才开口, “看书,学习。” 她沉闷无趣的答案没有任何改变。黎南梨忍不住撇了撇嘴,“都高考完了你还看书学习呢?就不能有点变化?” 季青柚没有说话。 虞沁酒先忍不住了,从“哼”了一声,“那又怎么了,她就爱学习,就爱学习,等上了大学,到时候也是永远的第一名!” “切切切!”黎南梨把DV收了起来,“就季青柚厉害!” “本来就是!”虞沁酒说完,拍了拍季青柚的头,然后又轻快地从窗户旁边走开。没过多久,她就笑眯眯地跑进了教室,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可惜了……”黎南梨刚重新打开DV,却还是没能来得及把虞沁酒拍头的动作录进去。她看了季青柚好一会,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问一遍,说不定能得到全新的答案呢? “所以季青柚,你不会真的打算在高考后就还是看书学习吧?”她又举起DV对准季青柚。 取景器里。 季青柚的目光仍停留在右上角的方向,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看向镜头,迟钝地问, “看书和学习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吧?”黎南梨砸吧了一下嘴,“主要就是想听一个以后看这个视频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特别的答案。” “特别的答案?”季青柚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又下意识地转向右上角,停顿了一会,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加上,和虞沁酒一起呢?” 以前,她会这样说。是因为,就算看书和学习是足够沉闷的答案,但只要加上“虞沁酒”这个名字,就连看书和学习也能变得鲜亮起来。 但现在,她还能够这样说吗? 首先,虞沁酒要去坐十三遍过山车,但她因为恐高没办法去坐这十三遍过山车; 其次,虞沁酒要爬到某座山顶的最顶点,但她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法爬到那么高的山上去; 最后,虞沁酒要给喜欢的人表白,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抓着虞沁酒去看书和学习。 综上,她只能把“和虞沁酒一起”这个附加条件,在她沉闷的生活里去除,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沉闷。 这种感觉太奇怪。 兴许是因为习惯了过分恣意和跳跃的虞沁酒,兴许又是因为她没办法去坐十三遍过山车,也没办法爬到山的最顶点,更没办法……让虞沁酒不去表白然后和自己一起待在无趣的玻璃罩里。 她不想这么做,也不想因为这样的自私,去阻碍虞沁酒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因此感到无力,沉闷,以及酸涩。 捂着自己发胀的胸口的时候,季青柚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却又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在她心底无限蔓延开来。一开始这种感觉并不严重,但随着高考越来越近,这就像是一种会呼吸的沙砾。 不够具象。 但能感觉到它在呼吸道里扎了根,堵塞了所有能够透气的缝隙,让人想在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下自焚。 高考之后的第二天。 季青柚没出门,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那罐被关在玻璃罩下的蓝色千纸鹤和绿色千纸鹤,反复地拆装虞沁酒送给自己的模型,然后又重新组装。 却还是安抚不了自己内心的焦躁。 最后,她想到了某种安抚物,可能这对虞沁酒来说是一种安抚物,但她却从来没有尝试过。于是从冰箱里找出所有的材料,调好了那杯裹挟着青柚汁味道的酒。 她有些犹豫,正打算喝的时候。 玻璃窗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又很专心地凝视着自己桌边放置着的那杯酒精。但下一秒,有一个小石子很明确地敲到了玻璃窗上,完全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抿着唇,往下看。 摇晃的日光下,虞沁酒就站在下面,穿着薄荷绿色的宽大衬衫和牛仔裤,在汹涌的风里热烈地朝她挥着手,身后是如热浪般滚动的白云。 “季青柚!”她喊她的名字,色彩鲜亮地出现在她的世界,还在她往下望的时候跳了跳,像突然炸出来的跳跳糖。 季青柚愣住。 “快下来!”虞沁酒又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漂亮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我仰着头好累!” 季青柚抿了抿唇,“你等我一下!” 她下了楼,脚步有点慢,“你不是今天要去坐十三遍过山车吗?” 她用这个不太冒险的问题打开了话题。 “对啊。”虞沁酒笑眯眯地说,“你陪我去嘛。” “我?”季青柚有些疑惑,她并不想亲眼看到虞沁酒和她喜欢的人表白。 “哎呀,没事,你就在下面看着我就行!”虞沁酒热气腾腾地过来环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面走,强调,“我坐十三遍,你看我坐十三遍。” 应该是被那杯酒精冲昏了头脑,虽然她明明没有喝,只是把它调了出来然后带在了身上。 但她仍然没有拒绝虞沁酒的要求,真的陪虞沁酒去了游乐场,并且在虞沁酒打算自己去坐十三遍过山车的时候,没能抵抗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心思,攥住了虞沁酒纤细的手腕,说, “我和你一起。” “啊?”虞沁酒有些茫然,她担忧地凑过来,摸了摸季青柚的额头,“可是你恐高诶,合适吗?” “合适。”季青柚说。她不知道那杯没有喝下去的甜味酒精改变了她什么,只知道,她用发烫的手心攥住虞沁酒纤细的手腕时,心脏好似也在发着烫。 说完,她没等虞沁酒反对,就牵着虞沁酒,义无反顾地排进了过山车的队伍。 第一遍,虞沁酒劝她,那你一定要小心哦,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坐第二遍了。她说,好。 第二遍,她脸色变白了一些,但好在虞沁酒没有发现。 第三遍,她偷偷避开虞沁酒吃了一颗话梅。 第四遍,虞沁酒把她从队伍里扯出来,她又把虞沁酒一起扯进了队伍里。 …… 第十遍,过山车上,虞沁酒牵住了她颤抖的手,在汹涌的风里,喊她的名字,“季青柚!” 第十一遍,季青柚主动牵起虞沁酒的手,深深吸了几口气,在可怖的失重感里,大声喊着“虞沁酒”的名字。 第十二遍结束,季青柚把今天早上的早饭吐了出来,虞沁酒仍然紧紧牵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背,有些担忧地说, “要不我们不坐了好不好?” 季青柚摇摇头,坚持,“还剩最后一遍。” 第十三遍,喧嚣的风在她耳边刮过,掀乱她的发,将虞沁酒身上的味道吹到她的胸口,她握紧虞沁酒的手,心脏快速跳动,抽象化的概念就此变得具象化: 原来她喜欢虞沁酒。 喜欢到,坐完第十三遍过山车之后,还想坐第十四遍。为什么呢?因为她不想松开虞沁酒的手。 但她的确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去坐第十四遍过山车。于是,剩下的就是第二件事,爬到山顶。 到了山脚下。 虞沁酒有些犹豫,“季青柚,我要去山顶一下,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要在这里等我?” 天气很热。 季青柚仍然没有松开虞沁酒的手,在这之前,她从未有过如此冲动的念头。但在虞沁酒有松开她的手的趋势之前,她再一次握紧,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陪你一起去!” 这很奇怪。因为季青柚不会是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但她就是这么说了,奇怪得不像自己。 兴许是那十三遍过山车,将她颠倒,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季青柚。总之,她现在很不想放虞沁酒走。 “不行!”这次,虞沁酒拒绝得很干脆,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你看看你的脸,都白成这样了。” “你必须在这里等我!” 虞沁酒的眼里有着通透的执拗。 季青柚怔了几秒,知道自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留住虞沁酒。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力气一点点消散。她微垂着眼,轻轻地说, “好。” “放心啦!”虞沁酒呼出一口气,临走之前又拍了拍她的头,“我很快回来!” 说着,虞沁酒就上了山。 薄荷绿色衬衫衣角被风掀乱,季青柚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松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山脚人潮拥挤,她找到一个台阶坐下,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摇晃的日光开始西斜,日影将她的身体为非作歹地分割成一块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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