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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写有祈愿的纸条塞进瓶子里，然后灌注满浮空岛特有的轻盈气体，漂流瓶就可以顺着大气层的气流，飘往世间万界。 “一往无前的决心，放弃一切的信念，还有，火焰精灵的一点小小的帮助。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海伦娜的目光有些游移。她假装自己在借助微弱的视力挑选浮空瓶的样式。 “你想要成为什么？”龙骑士又问，“放弃自己天生的种族本就是一件风险巨大而后患无穷的不公正交易。瓦尔莱塔成为机械生命之后，她的心被永远地冰封在了零度以下。我成为龙骑士之后，我的一生都不能与火焰精灵分开，我们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共生，他在我在，他死，我也会死。薇拉曾经是人类，她成为融入精灵树的白精灵，舍弃了一切关于一个人的记忆，也许那个人占据她的曾经太多太多，所以她现在常常连自己是谁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样子都记不清楚。” “克利切来到欧利蒂斯的时候，全身被冻僵，遍体鳞伤，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金币。为了让他活下来，奥尔菲斯不得不为他举行了妖精转化仪式。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拼命去赚钱到底为了什么，或者说为了谁。伊莱是一个正常的人，直到他的未婚妻被黑魔法变成了猫头鹰。为了不让他的未婚妻忘记他，忘记曾经生而为人的一切，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类身份，成为了只有最弱小的一只猫头鹰作为契约生物的召唤师。” 海伦娜一时间有些呆滞。她睁大了眼睛，无神的双眼中倒映着浮空岛的云雾缭绕。 “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她低声自语。 “那是你作为人类不需要知道的东西。”玛尔塔的声音也变低了，“你知道吗，小特昨天也来找过我，问了和你相同的问题。” 龙骑士忽然笑了，“虽然我在追寻着我的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问我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我还是要问你——海伦娜，你要舍弃掉你的人类的身份去追寻的东西，真的值得你做这一切吗？” 女孩拄着盲杖，安静地把写好的纸条塞进浮空瓶里，她拷杖，在短暂的光明里，目送那装饰有绯红蝶翼的瓶子消失在远方，良久才慢慢地说：“美智子知道我去找薇拉还有你的时候，她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她还让我不要年少轻狂意气用事。”女孩说着忽然笑了，她笑着笑着用手背去抹眼泪，一边吸鼻子一边说，“她还说顺应命运的安排，去过一个人类应有的一生未必是件坏事。” “可是人类不会去吸血鬼家找狼人玩的，人类也不会有过骑着红龙在天上飞的经历。见证过这一切，回归到只有一个物种文明的世界，我怎么甘心，我怎么忘记你们。” “况且，你们，美智子，瓦尔莱塔小姐，杰克先生……你们所有人，从来只教过我沉着冷静面对一切，教过我温柔对待世界上一切生灵，教过我坚韧不拔，顽强不息，却独独没有教过我去顺应命运的安排啊。” 玛尔塔安静地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我想告诉她，我只是想告诉她，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海伦娜平复了一下情绪，“美智子总是好像不似在人间，而我想做那个无论如何紧紧抓住她不放手的人。” 浮空岛上风声猎猎，好像气温都要比地面上高出好几摄氏度。在绘制着古希腊神话风格的壁画与雕塑中心，盲女神情决然。 玛尔塔干脆地耸了耸肩：“我就知道说服不了你，你看起来柔弱，其实是我们中间为数不多的最有主见的人了吧。” 红龙赞同地打了个响鼻。 海伦娜没有说话，她礼貌地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还没有问过你，你的浮空瓶里写了什么？”玛尔塔忽然想起般问。 海伦娜的声音很轻柔却很坚定： “不信无缘。” “我总要努力一下。” 玛尔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知道小特问我那个问题之后，她去了哪里吗？” 海伦娜挑挑眉毛。 “她去找巴克尔了。”玛尔塔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那个，建造了欧利蒂斯的，全庄园最年长的机械生命。你记得我说过，我成为龙骑士依靠了火焰精灵的一点帮助吗？改变种族本身就不是单单凭借一个人的努力就可以的事情，你必须得找到一个愿意为你引荐的媒介。不过……” “不过……”海伦娜接过她的话头，“欧利蒂斯的魔女可是只有美智子一人啊。”
第15章 星，月与樱花。 海伦娜回到魔女之家的时候，美智子站在门口的小柴扉旁，雪白的孔雀羽和服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十分柔和，眉目如画。 夕阳西下，晚风吹动枝叶飒飒响。 虽然不需要盲杖，她也可以感知到音波了，但她还是一时间紧张地抓紧了盲杖。她有些慌乱地摸了摸自己已经变得尖锐的耳廓，抿着唇想要遮住自己尖尖的虎牙。 “你是谁？”魔女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这里居住着魔女与她收养的人类孩子。妾身想，一位血族出现在这里，怎么都说不通吧。” 海伦娜站在木桩篱笆外，垂眸安静而立。太阳大概是彻底下山了，她能感受到自血脉深处蓬勃而起的对夜晚的欢欣和舒适。 “美智子，如你所见，我已经是血族了。”她在一天里拜访了好多位来自不同种族的生灵，可眼下这一位，她知道是比以往好几位加起来都难应付的重头戏。 魔女凝视着她，好像脱离了人类的桎梏之后，这孩子的身体依然没有摆脱年幼体弱留下的病根，脸色苍白，气血不佳。她幽幽吐出一口气，良久，侧开身子让出了进入花园的路。 海伦娜乖巧地快步走进去。 “杰克就这么帮你了?”两个人并肩而行在花园里，魔女之家的庭院里有三两株樱花。 很久之前，魔女一直让它们是冬日的状态，光秃秃的，只有萧索的枝干在寒风中矗立。海伦娜小的时候总缠着美智子问那是什么树，出生于欧洲的她想象不出美智子描述的樱花盛开的景象，于是魔女耐不住央求，用魔法让它盛开了一瞬。 那一瞬美智子在敲下盲杖的海伦娜的眼中看到了失神和惊艳。于是魔女让它们永远在盛开的一瞬。 “我也想活很久很久，和你们所有人一起啊。”她有些避重就轻。“杰克先生也想吧，所以他很轻松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美智子在看樱花，看花瓣纷纷扬扬，看透过花与枝丫后的灿烂星空。 “而且，我也想陪你很久很久，久到是过去的八年的五倍，十倍，或者更多。薇拉告诉我，要想站在你身边，总要有与你相匹配的一切。” “然后你就在这么几个小时里完成转化了？”魔女好像有点生气，“不觉得很草率吗？” “喜欢你又不是临时起意，想陪伴在你身边直到天长地久也是我很久以来的愿望了。” 美智子有点奇怪，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家小家伙柔弱得很。她这么凶巴巴地说一顿，止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眼前这个一脸认真地想要说服她的小家伙，和印象中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家伙，有点儿出入。 人类真是一种，成长起来特别快的物种呢。 “怎么了吗，美智子？”女孩偏过头来问她，“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十六岁的海伦娜已经长到了差不多一米六，美智子觉得她也许还能再长高一点。美智子忽然想起她以前可以很轻松地把下巴搁在女孩柔软的帽顶，然后感受小家伙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窝。怎么一下子，那个小家伙长得，额头都可以刚好贴到她的唇了啊。 “在想……你以前好像是有点儿优柔寡断的。”她喟叹。 女孩很自然地承认了这份算不上褒义的评价。 “那时候我多大，八岁？” “啊，嗯。”美智子食指点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不过刚来那几年你都是那样，怯生生的，很礼貌很客气，很拘谨很犹豫。” “我花了八年的时间去学习，我跟随谢先生范先生学习关于你的曾经的历史与文化，我想距离你更近一点。” “这样的吗？我还以为你只跟着裘克学了怎么把钻头装上盲杖。”魔女小姐习惯性地用开玩笑的语气扯开话题，可女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海蓝色的眸子里是满溢的真挚和坚决。 “杰克先生还有约瑟夫先生他们教会了我风度翩翩，玛尔塔奈布他们教会了我雷厉风行，可你知道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美智子？”血族大概是被银月与黑夜所眷顾的生物，美智子只觉得那个女孩此时沐浴在月光下，柔美得让她移不开目光。 “在我想要戒备着所有人的时候，是你教会了我去温柔地对待整个世界。因为曾经被你很温柔地对待过，所以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幸福。美智子，我可以再坚强一点，再沉稳一点，我会努力更了解你，更接近你，我才十六岁，人类成长得很快的。” 美智子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让这漫天的粉色樱花定格在绽放的一瞬间，后悔这片星空过于灿烂辉煌，后悔自己不够坚定。光是在夜空下的樱花树旁见到那个孩子那么认真的神情，就忍不住地心脏加速。 她还在拉着魔女的手，血族的双手似乎比魔女的手更加精瘦，骨节分明。 “给我一个站在你身边的机会，好不好？”她还在很认真地措辞着表达自己，红着脸声音都有些发抖，但还是很努力地抬着头让魔女看着她的眼睛，让魔女看见蓝宝石里倒映着的满满都是她。 “妾身……已经不记得喜欢的感觉了。” “没关系。”海伦娜拉着魔女的手，让她微微前倾身子。她闭上眼睛，细细密密的睫毛有些微微的卷，星光下，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美智子很清楚她在等什么。女孩的手从拉着她变成了与她十指相扣。 粉嫩的唇就近在眼前，小家伙身上比往常多了一份淡淡的幽香，她想，也许是薇拉给了她什么特殊提供的香水。 美智子一时间心乱如麻。有声音在教唆着她去亲吻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女孩，又有声音在疯狂地阻止着她的旖旎心思，两个声音好像都理由充足，又都好像荒唐可笑。 女孩还是安静地阖眼而立。 美智子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却瞥见海伦娜睁开了眼睛。被那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酝酿好的一系列言语和情绪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她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想。 “库特先生跟我们讲历史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权利与神明。美智子，也许冠冕和权杖来自神明的赏赐，但君权从不曾由神授予，亦不可由神授予。就连至高无上的神圣君权尚且是人的努力结果，更何况是一段感情呢？” 还没等魔女弄清楚小家伙忽然蹦出来的君权与神权，海伦娜微微踮起脚，吻上了魔女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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