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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服被轻柔地剥下，女人还不忘摘下她头顶的软帽。一直抱着她的女人把她放下，她有些迟钝地感觉到有什么浸泡着她大半个身子，但她无暇探究。 她模糊地猜到那是热水，在很久以前，在“家”里，她曾经享受过这等待遇，这是和流浪时雪水被体温融化后那种蚀骨的冰冷截然不同的感觉，美妙得让她不想离开。 但海伦娜此时心里被恐慌充斥，在离开那个怀抱的瞬间，热水无法驱逐的恐慌爬满了她的心头。 比起美妙的热水，美智子的怀抱更加令人沉醉，更加令人安心。 “美智子小姐……”她模糊地喊出了声。 “嗯？”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 她慌乱地探出手，无神的双眼准确地望向声源处，大海般的瓦蓝色的瞳孔里写满了美智子没有看过的失措和祈求。 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女人的手，柔软的触感让她狂跳的心脏微微平和。 “妾身在。” “别走。” 她抓住女人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她用膝盖和小腿支撑着身体，身体前倾，想要重新投入那个怀抱。 “乖，先洗澡，你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 海伦娜讷讷地停下了动作。她有些自卑地松开了攥紧的手，眼睛里有些水气。 “洗干净了就是香香软软的海伦娜了噢。”美智子温柔地哄着，空着的手沾了点水，抚摸着女孩的脸颊，用拇指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灰和泥。 “嗯……”女孩低着头，还是双手紧紧抓着女人柔软的左手。 让一个几个小时前还差点冻死在伦敦街头的小女孩自己清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美智子看着那个保持着跪姿在澡池里身体僵硬的女孩，身上细细密密的新伤旧痕让人没法不心疼。 “靠过来一点。”海伦娜听到女人这样说。她抓着的手正微微用力，把她往池边带。“妾身帮你吧。” “嗯。” “闭上眼睛，妾身给你洗头。” “嗯。” “在这段时间里，”美智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可以问你想知道的一切。” “嗯……” “开始吧。”女人的手在搓洗着她乱糟糟的脏发。“你想知道什么？” 魔女，瞬移，龙，班恩先生的角，杰克先生，一直以来在她脑海里乱哄哄地翻滚的词一时间竟一个也没蹦出来。海伦娜乖巧地闭着眼睛沉默着，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 “您……”她磕磕巴巴地开口了，吐出的字句是普通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少见的语法规范，条理清晰，甚至还带着尊称和敬语。只是，美智子听得出来，那声音有些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我只想知道……” “您会丢掉我吗？” 女人的手顿了一下，海伦娜第一次因为不能观察到他人的表情而惊慌。她就像被审判的犯人，带着镣铐，绝望而无助地等待判决。 “我看不见。 “妾身会让你看见。” “爸爸以前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妾身不会消失的。”女人肯定地说。“如果你无家可归，你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你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或你自愿离开。” “长大了就要离开吗？”海伦娜有些急切地追问，抓紧了魔女的手。 “等你长大了。”魔女轻柔地嗓音仿佛在吟唱歌谣。“你会回到人世，你应该像个人类一样，和人类在一起，遇见心动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 “那你呢？” “妾身是魔女。”美智子已经开始帮她抹护发素了。“一百年的时间对于妾身来说就像一年一样，而对于你来说就是永恒。” “美智子小姐，那人类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流浪孩子应该提出的问题吗？美智子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此时她正低眉顺眼地跪坐着，顺从地让魔女帮她洗着乱糟糟的头发。 “大概就像……你们人类领回家里的一只猫咪吧。” 女孩沉默。 “我永远都只能是人类吗？” 魔女沉思良久，她在想她能说些什么。 “也许不会。”她最后含糊地说，“这里是欧利蒂斯。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 “您是一开始就是魔女的吗？” “妾身曾经是人类。”魔女犹豫片刻，小声说出了这件鲜有人知的事情。“直到强烈的恨意，赋予了我无尽的生命，和强大的魔力。” 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理解这一段话也许太过困难了。美智子轻叹了一口气，摆出魔女的凶恶的一面。 “提问环节到此结束，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就是这里是你的家了。” “妾身会帮助你恢复视力，恢复体力，你还会认识很多同龄……人。”她顿了顿，暂且用“人”来代指那群种族混杂的熊孩子们。“你会学习知识，而不用担心生计，直到你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虽然也许这些知识不是一般人类要掌握的。 “真的吗？”她一开口，把自己都吓到了，带着哭腔的嗓音听起来那么陌生。她脸上凉凉的一片，她还以为那是发里漏下的水珠。 只有美智子知道，那是这个女孩喜极而泣的泪水。 “这是魔女的承诺。”她有些心疼地洗掉女孩发上的泡沫，白色的泡沫和脏水凝成一个气泡自觉飘向下水道，但盲女孩显然看不到这神奇的一幕了。 “魔女从不食言。” 会喷火的龙或者会飞的魔女，都不重要了。海伦娜只是流着泪笑着，香香软软的小脑袋蹭着美智子的颈窝。 “谢谢您！” 什么嘛。美智子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完全没有吓住她的样子啊。
第4章 叫我美智子。 美智子有点头疼地发现，在确定自己安全了之后，那个人类的幼崽话变多了点。 不，完全不止多了一点。 “美智子小姐，您真的是魔女吗？” “千真万确。” “美智子小姐，您会被人们抓起来送去火刑架吗？” “如果普通的灼烧就能杀死魔女，那妾身千辛万苦成为魔女岂不是太可笑了。” “神殿还有教会他们不管您吗？” “说到神，这里好像也有一个，不过他除了负责大家的海鲜供应之外没别的业务。” “哇！” “美智子小姐，玛尔塔是谁？” “一名十二岁单枪匹马驯服了一条巨龙的伟大骑士。”魔女一边用魔力把她曾经的杂物间改装成儿童房，一边回答着女孩的问题。“虽然她目前只有一米四五。” “美智子小姐，这儿真的有龙吗？” “没错，还有吸血鬼，狼人，恶鬼，妖精之类一切你能想到的魔法生物。” “美智子小姐，特蕾西是人类吗？” “没错，特蕾西是人类，比你早来两年，瓦尔莱塔是个人造机械生物，曾经是个名气很大的演员。” “那那，班恩先生是？” “德鲁伊。”美智子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他上课的时候老睡觉，结果现在变形的时候总不能把鹿角变掉。” “美智子小姐，杰克先生呢？” “一只精神分裂的吸血鬼，家里养着一只小狼。他是个温润恭谦的绅士，在他是‘好孩子’一面的时候。” “美智子小姐……” 小家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蹦出来。美智子依稀记得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好奇心。 和那个人，迈尔斯，完全不像嘛。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她叹了口气，把女孩身上崭新的小裙子扯平。 “美智子小姐……”女孩怯生生地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 “您叹气了。”海伦娜的声音有了一丝小心翼翼。 “因为海伦娜太可爱了。”美智子有些惊讶，这个孩子似乎在情绪感知方面莫名地敏感。“妾身拜托瓦尔莱塔给你织一顶新的软帽，你带来的衣服可以丢掉吗？” “当然可以，美智子小姐。”女孩彬彬有礼地回答，那模样完全不是流浪儿应有的教养。这孩子难道是贵族家走丢的小女儿？美智子不禁开始怀疑，带走有家人的孩子可是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 “那么，妾身也有问题要问你。” 女孩乖巧地坐好在床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如果这是在书房，那么海伦娜无疑就是家庭教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 “你有家人吗？妾身是说，你还记得你家人的样子吗？” “没有。”女孩回答得很快。她有些不安地低下头，飞快地补充，“之前有，虽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我有父亲，后来我生病了，有人来我们的宅子里，他们喊父亲的名字，而不是亚当斯先生……父亲带着我走了，后来父亲也不见——”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 美智子不忍继续听下去。作为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她最听不得这些家破人亡的故事。她伸手捂住女孩的嘴，轻轻在女孩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 “美智子小姐，今晚我可以睡觉吗？”被魔女亲吻的女孩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魔女胸口的襟，她似乎，必须要触摸到美智子才能安心。 美智子察觉，海伦娜总是能敏感地感觉到对方是否愿意继续某个话题，从而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或机灵地转移话题。这不是一个贵族家受尽宠爱的孩子在幼年时期熟练掌握的技能。 “当然可以。”她暂且不思考那些。 “那我明天醒来，您还在吗？”女孩小心地试探着问出声。 “在的，妾身保证。”美智子扶着女孩的肩，安抚她平躺下，女孩眨巴着眼睛，还是不肯松开攥着的衣襟，女人只好俯下身，侧躺在女孩身边。 人类幼崽的力气可真大，她暗自腹诽。自欺欺人的魔女小姐，完全不肯承认她只是不忍心挣开女孩的手。 “美智子小姐，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吗？”海伦娜小小声地问。 “说吧。”怎么可能拒绝啊，被那种雾蒙蒙的眼神希冀地注视着。即使知道那孩子看不见，但也不忍心避开那双眼睛，不忍心让那澄澈的蓝色被失望笼罩。美智子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鼓励她说下去。 “您可以和我一起睡吗？”海伦娜的语速很快，好像生怕美智子会打断她。“很快的，我可以只睡四小时，或者一小时，我只想要您陪着……我很害怕，我……” “可以。” “我不踢被子也不会乱滚的，我会乖乖睡觉也不用您讲睡前故事，只要您陪着我……欸？” “妾身说，可以。一小时也好四小时也好，睡到自然醒也好，妾身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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