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黎遥君身上开始发烫,喉咙本能地吞咽着。赵清颜急忙让云柳去煎药,接着用浸透了冷水的面巾按在黎遥君额头,隔一阵便将温热的面巾再次浸凉。就这样持续至天亮,待药汤煎好喂其服下,她靠在床头,闭起眼睛短暂休息了半个时辰。 “让我进去!” “将军需要静养。” “本小姐看望自己的父亲都不行么!”黎惟卿气鼓鼓地看着封策。 黎照初走近问道:“封护卫,父亲伤势如何了?” “属下不清楚,是夫人在照料。” “我们不能进去么?” 封策摇头不语。 房门打开,赵清颜从屋内出来,她弯下腰,手指在女儿面颊揉了两下,“卿儿乖,你们先回房读书。” 莲娘也道:“小姐,咱们听夫人的,先回去。将军醒了还要考功课呢,再有一会儿夫子就该到了。” 送走两个孩子,她回到房内伸手探向黎遥君的额头,察觉到已经不再发热,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黎遥君的嘴巴动了动,眼睛渐渐睁开,仰起下巴,只觉得脖颈僵硬,一动就痛。 赵清颜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慢点。” 黎遥君缓缓活动着脖子,“水。” 费力喝完几口后,她将下巴抵在床上,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初。” 兴许是趴了一夜,黎遥君有些呼吸困难,她深吸一口气,说:“胸口憋得慌,扶我起来。” “哎呦哎呦,不行!疼疼疼!”刚撑起上身就痛得不敢再动,只能再次趴下去。 她抬眼仔细瞧瞧赵清颜略显疲惫的面容,问:“这是一夜没睡?” “嗯。” “让你受累了。”说着,握紧了赵清颜的手。 “昨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圣上笃定毕熇之死与我有关,便以逛青楼为由罚我廷杖,还责令闭门思过三个月。” 感觉到后背的阵阵疼痛,黎遥君咧了咧嘴,“这事儿算是了了,就当休假,也能在家里好好陪陪你。” “昨夜我回想了一遍,这一步其实惊险非常。”赵清颜说。 “但却不得不做。”黎遥君接道,“圣上明知我的身份还愿意重用,一定有他的理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敢做下决定。” 肚子咕噜叫着,她转念问道:“今早吃什么?” “白粥青菜。” “这也太寡淡了。”黎遥君瘪瘪嘴,用尽力气向门外喊道:“全六!” “哎!”全小六听见她醒了,脸上终于笑出来,进门道:“爷,什么吩咐?” “告诉耿贵,粥里放些瘦肉,炒盘蛋再烙点糖饼。” 赵清颜却说:“炒蛋就免了,是发物。” “噢,那就听夫人的,不要这个。” 自从嫁给黎遥君,赵清颜才发现原来粥可以有那么新奇的吃法,她仍记得当年黎遥君喜滋滋地端着砂锅,献宝似的让她尝尝那牛肉滑蛋粥的表情,在吃食上,黎遥君总是能冒出与众不同的念头。
第63章 “世子,京城的消息,大将军雇小刀门杀了浸竹司指挥使。”臧穹将千凝所写密信呈上。 拨弄笼中鸟的手一顿,宁逸接过密信,看完后驻足沉思良久,毕熇与黎遥君,一个在京城为皇上办事,一个常年戍守边关,此前应当没有机会产生交集。 “六扇门廖谦回报,毕熇以各地府县修缮寺庙为由向大将军索要纹银一万两,于二人在酒楼见面时被杀。” 能够威胁到黎遥君令她起杀心的,一定是件无法用威逼利诱摆平的事情,绝不会是修缮寺庙这么简单。 宁逸低声道:“禾州查得如何了?” “庆河府仁卢县内的户籍册上,黎家的记载曾经有过变化。原本记录的孙辈是女孩,在顺元十四年改为男孩。经过查访,大将军的母亲在生产当日就过世了,黎家老丈粗心大意,因儿媳妇生前喜辣,便错将孙子当孙女。”说完,臧穹将旧户籍册放在桌面。 拿起册子翻动片刻,宁逸的手指停留在黎家那页。 即使是女子生产时男子不能入内,但稳婆总会出来告诉他家孩子是男是女。可见,那疯乞丐所说的,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有趣。 嘴角扬起一抹笑,随后把册子交给臧穹,“拿去烧了罢。” “是。” 宁逸转过身来继续逗弄着鸟儿,“将那三人放远些,剩下的,你看着办。” “属下明白。” 几缕夕阳的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货郎木然坐在地上靠着椅子边,被关在这里已一年有余,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不该触碰的秘密,更不该妄想借此向世子府邀赏。头顶似时时都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刺下来。 门口传来一阵开锁声,夕阳照在眼睛上,货郎本能地抬手遮挡,他已经许久未见阳光了。 “这是你的赏钱,你可以走了。”臧穹扔下五十两银子。 货郎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赏钱是不是少了,连忙爬起身来把银子揣进怀里,抓着竹筐就跑到门外。 那两个乞丐也从隔壁的两间房被放了出来,守卫带三人到了后门,门一打开,他们便逃命似的飞奔出了世子府。 离开了开州城后,货郎不敢再留在开州,便启程往沂州赶路,他只想躲得越远越好。而其余两人无处可去,疯乞丐又变回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另一个乞丐不忍扔下他饿死在荒郊野岭,便拖着他走回杨皮镇的方向。 然而他们都没有到达终点,一个时辰后,官府按照臧穹的交代,称其三人死于山贼劫道,草草了事。 京城 过了大半个月,黎遥君背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近几日她偶尔会下床走动走动,有时就陪赵清颜在书房坐着。 这日刚入夜,全小六轻敲卧房的房门,小声说道:“爷,有您的信。” “进。” 黎遥君觉得奇怪,都宵禁了,这信是怎么送过来的。 “来人还在么?”她问。 “那人从小门送完信就走了。” “看清长相没有?” “没,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还戴着面具。” 皱了皱眉,黎遥君沉声道:“下去吧。” 她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便全身一凛。 赵清颜发觉她神色有异,走近看向信上。 禾州旧户籍已烧毁。 垂在身侧的手指骨节青白,黎遥君握紧拳头的手微微颤抖,霎时间,隐忍的目光中冲出一团怒火,挥手将桌上的茶壶掀翻在地。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这些人!皇上知晓,有意纵容;查谡知晓,因利益帮自己隐藏。这两人不能杀,也就罢了,信尾落款的开字足以说明来者何人,现在,又冒出个恭贤王! 赵清颜见她这副样子,抬手轻轻安抚着。 “能与我说说么?” 平复了喘息,黎遥君抬起眼睛,道:“我的身份,幼时是做过更改的。旧户籍上,依然是……” 听到这番话,赵清颜重又看回信件,短暂思索后,便折起来在烛火上点燃。 “对方选择将它烧毁,即是向你示好。” 赵清颜明白她的担忧,开字便意味着这信出自开州,而开州正是恭贤王的封地。回京之后,黎遥君发现女子身份接二连三地被他人知晓,这大概就是她愤怒的原因。 低头看着桌上的灰烬,背上传来阵阵疼痛,黎遥君深吸一口气坐下,眼中怒意逐渐消散。 无缘无故,恭贤王为什么会去查禾州。 她沉下心来思忖着,“户籍一事,除了我和爷爷,就只有小临的父母以及当年的那名官差知道。可官差平日都在县里,无事也不去其他地方,更何况他还收了我爷爷的银子。这件事,只能是恭贤王下的令。” “那么,能查禾州,便是冲着你来的。”赵清颜顿了顿,疑惑道:“既然冲着你来,也不该以销毁户籍示好。” “他依皇命支持信王,并非出自他本意,尚且说得过去。”黎遥君捻起纸张余灰在指尖搓着,“怕只怕,他是在两面经营。” 长叹一声,又道:“算了,不想了。海中孤舟,听天由命罢。” 此时此刻,黎遥君终于觉得累了,一个秘密守了近三十年,却还是躲不过皇室中人。皇上、亲王,竟都十分默契地为自己掩藏身份,也不知是否该庆幸。从今以后,这脑袋,便要日日拴在裤腰带上了。 “清颜。” 她牵起赵清颜的手,手心紧了紧,“倘若将来太子斗不过信王,待信王即位,我的命,是一定留不住了。” “届时,恐怕恭贤王为了自保,会把我身上的秘密告知信王。如果信王不知道这个秘密,兴许只是杀我一人,但他一旦知道了,便可借我欺君的罪名株连九族。” “到时候我会将所有罪责自己揽下,你一定要对外称作受我蒙骗,对此事毫不知情,孩子、岳父,亦是如此。” “不!”赵清颜抽回手,语气坚定,“若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独活!” 黎遥君表情严肃,正色道:“不要糊涂。” 见赵清颜神色未变,她咬了咬牙,说:“你若坚持不愿,到时我便给你一纸休书。” “黎遥君,你说什么!” 赵清颜立刻站起来,眸中冰冷。 明明成婚那夜她亲口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休妻。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赵家了么?古往今来,这法子已有人用过,最后又当如何?”赵清颜厉声道。 “不一样!”黎遥君注视着她,“欺君在前,成亲在后,朝臣中我会另行打点,保住孩子和赵家。” 赵清颜咬紧了下唇,眼眶渐渐泛红,一双眸子被清泪填满,顷刻滚落下来。她深知这一日的到来不是没有可能,从前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如今黎遥君起了孤身赴死的念头,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清颜。”黎遥君的声音缓和下来,重新握住对方的手拉回到凳子上,“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哭了,我不说了,好不好?” 手边没有帕子,她捏起袖口拭去眼前人面颊的泪痕,随后啵地一声,在赵清颜唇间亲了一口,“夫人哭起来的样子也是这么楚楚动人。” 赵清颜拨开那人的手,别过头去,清冷的声音回道:“约法三章。” 黎遥君心知今晚自己又惹夫人不快了,便赶忙道:“都是我的不是,非要说那些添堵的话,你别气,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听见最后一句,赵清颜轻笑出来,眸中残存的泪衬得双眼晶莹明澈,她深深看着对方,道:“你是重诺之人,可我也是重情之人。如若将来真的像你所说,我会依照你的意愿行事。但你去了之后,即便怨你,我也会随你而去。我说过,我不会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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