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君站起来走近赵清颜身前,说:“汪大人邀我们去庆功宴,晚饭就不在家中吃了。若你就寝时我还没回,不用等我。” 赵清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刀疤,“你的脸……” “已经痊愈了。” 黎遥君转身道:“小五,火道用的柴禾看紧些。” “知道了爷。” 她看看赵清颜,“我们该过去了,你用过饭后早些歇息。” 赵清颜定了定神,微微点头,语气平静道:“记得去看看孩子。” “好。” 宴席间黎遥君并未过多饮酒,除了汪永,她与在座的其他官员并不熟悉,而吴沛也不是话多的人,这顿酒席便也不如在军中与同袍畅饮那般热闹了。 “黎将军,你可知草原的胡人给你取了一个绰号?”汪永笑道。 “哦?” “他们叫你,阿扎哲吉。” “是什么意思?” “胡语意为凶神。” 黎遥君笑了笑。 “黎将军,此战之后,您的威名可谓是震彻草原,大靺自此分崩离析,而霁岚山一带的草原诸部,如今都已归顺我朝了。”一名官员奉承道。 “这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她淡淡应道。 一个时辰后,黎遥君起身:“感谢诸位为我等摆下这庆功宴,但天色已临近宵禁时分,咱们今日不如就先到这儿?” “好,那黎将军您早些回去休息。” 黎遥君回到家中,往卧房走的途中,她问向全小六:“夫人歇下了?” “是,夫人两刻前就歇下了。” 睡得这么早?黎遥君停下脚步,说:“去把书房收拾收拾,晚上我睡那儿。” “好嘞爷。” 她转到厢房,轻轻敲了敲门。 莲娘打开门,见是黎遥君,忙行礼道:“将军。” 走到床前,她左右看看,小声问:“何时睡着的?” “酉初三刻就睡着啦。” “晚饭没吃么?” “将军放心,吃过了才睡的。” 黎遥君点点头,“两位辛苦了。” 荷娘接道:“这辛苦啥,我们这日子过得可比在禾州舒坦多啦。” “行,你们也歇着吧。” “哎。” 简单洗漱后,黎遥君脱了靴子,和着外衣在书房的榻上躺下,炭盆里时不时迸出几颗火星,她紧了紧棉被,还是有些冷。 “爷。”全小五敲敲门。 “进。” 全小五将茶壶放在榻尾的矮几上,黎遥君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捂在手心里。 “爷,云柳姐让小的把汤婆子给您,说是夫人先前嘱咐过的。” “嗯,放进去吧。” 京城 辅国公府 燕铮抬脚迈进正厅,躬身向上方道:“祖父。” 燕雍上下打量着他,不错,历练似乎涨了不少。 “听闻此次你与黎遥君一同作战了?”燕雍问道。 一说起黎遥君,燕铮就来了精神,“祖父,她用兵当真是刚猛,孙儿着实佩服。”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她屠尽了肃真留守的所有青壮年男子?” 燕铮一惊,“屠尽……所有男子?” “军报才传回京城,便有言官弹劾其嗜杀了。” “那……圣上怎么说?”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燕雍喝下一口茶,“你且说说,她做得对是不对?” 燕铮静下心来,想了想,道:“孙儿觉得,从大襄的立场来看,她做得不算错。” “为何?” “胡人几番扰边,此次更是主动出兵,灭胡人,便是解决外敌入侵之患,于我朝民生而言,有益无害。” 燕雍点点他,“就不能跟她学点好的。” “祖父难道不认可么?” “她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比如,扶植一个臣服于大襄的傀儡。” “祖父说的是,孙儿记下了。” “不过,她的胆识,你倒是可以多学学。”
第39章 空旷的前厅内,手边的茶水凉了又续,全小六进出几趟,将夫人嘱咐的墨色大裘放在一旁,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厅里,黎遥君静静望着门外,眼中失去了从前的光彩,如一潭死水,再不复往昔。 自从回到甘州,白日里她时常这样坐着,不发一言。 两个孩子从前院跑过,在雪里滚作一团,奶娘急忙追了过去。 “爹——”黎惟卿跑进前厅。 黎遥君的目光从纷纷落雪中收回,看向面前的孩子。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被称作父亲。 黎惟卿抱住她的腿,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沾着才融化的雪水,一条透亮的鼻涕缓缓淌下来,她使劲吸了吸,朝门外笑着。 莲娘抱起黎照初,荷娘跟在她后面走进来,歉意道:“将军,是小人疏忽,一时没看住少爷和小姐。” 黎遥君弯腰擦净女儿的脸,“冻出了鼻涕,只是一时么?” 她倒了一杯热茶,分别给两个孩子喝了几口暖暖身子,平静道:“叫耿贵熬些姜汤,若少爷和小姐有丁点闪失,你们便等着陪葬。” 荷娘心下忐忑,慌忙应声,牵起孩子离开了前厅。 又坐了一会,黎遥君起身环顾四周,抄起马刀系回腰间,向书房走去。 赵清颜翻看的这本兵书里,每隔几页便用浆糊粘着一张纸,她展开看了几眼,上面写的都是那人自己的见解。这次又新添了一张,字迹较以往凌乱了许多,下笔之人仿佛心绪不宁,草草了事。 “爷。”云柳行礼后退出房内。 见那人走到窗边坐下,赵清颜重新看向手中的书,两人各自坐着,许久没有说话。 注视着赵清颜的面容,片刻后,黎遥君问道:“看得懂么?” 赵清颜翻过一页,淡淡道:“适才你的话,把荷娘吓得不轻。” 鼻孔轻哼一声,黎遥君端起茶盏,“这家里,还真是什么事都要跟你报告一番。” 她走出书房,对云柳说:“让金绍备马。” 赵清颜看向门口,见她返回房内,便问:“你难得休假,又要去哪?” 黎遥君走近赵清颜身边,轻轻将她拉到面前,“有些话要问你。” 鼻息交错间,赵清颜的心跳忽然加快。 “家里不能说么?”她推开黎遥君,后退了一步。 “你也很久没出府了,不闷得慌?” “我习惯了。” 黎遥君皱皱眉,一拧身,将赵清颜拦腰抱起。 “你……”赵清颜马上回神,“放我下来。” 她别过头去,这人晴一阵雨一阵,真是不可理喻。 黎遥君自顾自地往大门走去,全小六正赶过来送大裘,迎面撞见这景象,急忙低下头跟在两人身后,嘴角偷偷弯了弯。 将赵清颜送上马,黎遥君也跨坐在马上,“扔上来。”她对全小六说道。 她敞开大裘,将赵清颜裹进怀中,一手紧紧护在赵清颜腰间,一手扯起缰绳,“驾!” 寒风从赵清颜耳边呼啸而过,虽隔着厚厚的衣裳,但身后那人的心跳声仿若擂鼓,加之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全身紧张得几乎僵硬,本能地抓紧了黎遥君的手臂。 在城外跑了好一阵,黎遥君放慢速度,停在一棵枯树旁。 赵清颜平复过后,松开手,冷冷道:“要问什么?” 黎遥君道:“你我的这桩交易中,你可曾觉得委屈?” “是。” “若将来我反悔,放你自由,你走是不走?” “走。”赵清颜望着皑皑白雪。 “不是气话?” “不是气话。” 黎遥君无奈笑笑,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赵清颜漠然的双眼中闪过一瞬心软,当年父亲一言,让她满心期待化为飞灰,随后赵家流放甘州,黎遥君处处帮持,使她全家能够度过起初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可没过多久,便遇歹人刺杀,黎遥君威胁强娶,再之后,直到发现她有所图谋,赵清颜才意识到,原来黎遥君对自己,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纯粹。 几番下来,当初的情意看似被消磨殆尽,但成婚至今四年,她的思绪仍旧极易被黎遥君牵动,可即便如此,她却始终难以将黎遥君当作夫君看待。若说是旁的关系,却也不对,既是夫妻又不是夫妻,其间还掺杂着利益纠葛,这份复杂的感情竟都不知该称作什么。况且,黎遥君去了禾州之后一封信都未曾给自己写过,以往她口中所谓的倾慕,也只不过是嘴上说说。 想到这里,那一丝心软慢慢消失。 “听林轲说,你去军营问过我的消息?” 赵清颜没有回答。 “不曾写信回来,的确是我的不对。自从小临一家惨死,阿生杳无音讯之后,我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在意我了。这信写与不写,对当时的我来说并无区别。” 赵清颜一震,“什么?”她转过身,难以置信道:“小临一家惨死?” 黎遥君点了点头,黯然道:“黑龙镇遭遇了胡人屠城。” 赵清颜仍处在震惊当中,那家人憨厚朴实,居然遭此大难。 过了片刻,她蓦地想起一件事,“年初有一封京城给你的信,我一直放在书房里。” 黎遥君立刻策马往家中急奔,京城的信,除了周平康,只会是阿生! 两人回到府中,赵清颜将那封信递给她,黎遥君急急拆开,果真是阿生。 她一边惊喜一边连连点头,活着就好,杜家人都活着,玉城也活着。 黎遥君再次看了一遍杜松生的信,整个人如释重负。 她仰起头,眼中渐渐湿润。 黎遥君难得流露出软弱的一面,赵清颜心头触动,之前压下去的情绪又复燃起来。 用过晚饭,两人在厢房待了半个时辰,见孩子无大碍,便回到卧房就寝。 赵清颜倚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书出神,想起了白日黎遥君的那番话,原来她觉得世上只有刘小临和杜松生在意她么? 暗自轻叹后,耳听得屏风后的水声,她将书放在矮几上,转身面朝里侧躺下。 沐浴过后,黎遥君靠在床边拿起书随意翻着,等待头发干透。她回头看了看赵清颜,对方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但黎遥君知道,赵清颜的睡眠很浅,一点儿光亮和声响都能将她吵醒,此刻房内烛火燃着,她定是睡不着的。 伸头往里瞧了瞧,黎遥君轻轻靠过去,单手撑在赵清颜背后,小声问:“饿不饿?我叫云柳端点宵夜进来?” “不饿。” 黎遥君扭头琢磨了一会,“今日……我是不是惹你不快了?” “没有。” 听到赵清颜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黎遥君来了倔劲,她抬手扳正赵清颜的身子,道:“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你直说,我改就是了。” 见这人一副想道歉却还不知错在哪里的样子,赵清颜沉默着,再度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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