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生蹲在地上抹去泪水,起身道:“我要去刘家。” 杜员外夫妇对视一眼,面色担忧。卓青见此,怕少爷经不住刘家的惨状,说:“少爷,您还是别去了。” “是啊,趁胡人已走,咱们得赶紧离开黑龙镇。”杜夫人说道。 “不去看一眼,我愧为小临的大哥。” “少爷,胡人不知走了多久,若他们再折返回来呢?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得出发。” “不!” “杜松生!” 见夫君动了怒,杜夫人立即道:“松生,别让你爹担心,这一家老小,往后都得指望你了。” 杜松生朝父亲跪下,“爹,儿子求您,让我去看一眼,就一眼!” 连日急行军并未令黎遥君感到疲惫,栐城破,胡人势必要攻打禾州城,而黑龙镇正处在栐城与禾州城之间的必经之路上,行军途中她的心一直悬着。 三月廿一,甘州援军抵达禾州。 “将军,前方五里是黑龙镇,我们的方向偏离了一些。” 黎遥君想了想,以黑龙镇与禾州城的距离,两日左右可达,当下命众将士原地休整。 她骑在马上徘徊着望向黑龙镇的方向,片刻后,说:“吴沛,我去趟镇上。”说罢一踢马腹。 “你俩,快跟着将军!”吴沛急忙朝两名士兵说道。 见到青云街上烧得焦黑的房屋和已腐败的百姓尸体,黎遥君心下大惊,策马向土水巷狂奔。 一下马进入刘家院中,黎遥君便看到了地上的尸首,她立刻冲过去细细瞧着,隐约辨认出这是婶子。 胸口咚咚直响,心头突然涌起巨大的恐惧,双脚如同灌了铅,艰难向屋内走去。 “刘叔……小临……” 地面的血迹已经干涸,黎遥君蹲下来,双手剧烈颤抖着伸向刘小临的尸身,却不敢触碰。 她呆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许久,黎遥君终于意识到,刘小临,真的死了。 满心悲痛瞬间倾泻,泪水夺眶而出,嘴角止不住地抽动,她咬紧了牙关,死死攥着腰侧的马刀,目光从刘小临身上移开又转回,不忍心再看,却又舍不得。 前年回来,明明都还好好的。 年少时的回忆汹涌而来。 幼年抓虫子被蛰后怕得要哭的刘小临。 结拜喝了酒爽朗大笑的刘小临。 面对郑安慈时木讷憨厚的刘小临。 那个挂念自己身子的兄弟,填满了她所有少年时光的兄弟,不在了。 黎遥君跪倒在刘小临身旁放声痛哭,额头不时顿地。 她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去从军。如果没有从军,或许就能带小临一家及时逃命;如果自己能早一些赶到,或许胡人就没有机会屠了黑龙镇。 杀! 满腔杀意深入骨髓。 为小临一家报仇,为大襄百姓报仇! 两名随后赶来的士兵静静站在院中,跟随将军的这些年来,他们第一次见到将军痛不欲生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黎遥君抬起头,凝视着刘小临的身体,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说:“他家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去找。” 缓慢站起来走进卧房,在郑安慈身边静立了半刻,抬手将一床被子拽过来,盖在了郑安慈的身上。 “将军,没有找到。” “怎会没有!” 黎遥君加快步伐走到后院,却见牛棚和地窖中空空荡荡。 脚步沉重地离开刘家,黎遥君坐在马上回望着院门,仰头闭起双眼,眼角残存的泪徐徐流下,一扯缰绳,奔向杜府。 “阿生!阿生——!” 黎遥君冲进杜松生院里,没有听到回应。 待看到杜府家丁的死状,她转身跑出去,一间间房挨个找着。 “回将军,其余的屋子都没有人。” 黎遥君不信,仍是将杜府的每一间屋子都找了个遍。 “将军,兴许这家人已经逃离了。” 是了,没有尸首,就极有可能还活着!所以,玉城也可能还活着! 碇州 杜夫人捂紧衣襟,怀里是离家时从暗室带出的一锭银子和一只玉镯,之前全家人带了不少东西留作路上的盘缠,但因不慎在途中露了财,被逃难的流民抢夺了许多。杜夫人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巧环身上的两支珠钗和怀里剩下的这点可一定要保住。 “爹,碇州靠近禾州,只怕也不太平,咱们歇上一晚,得尽快去京城。”杜松生坐在县城的客栈里说道。 “可胡人要是打进了京城怎么办?”杜员外说。 杜松生明白父亲的担忧,回道:“边关战事一起,守将必定会传军报回京,圣上也必定会从各地调兵反击胡人。” “可路上听闻,此次胡人大军有二十万呐!” 店小二经过他们身后,笑道:“咱们大襄的兵力打个胡人还不绰绰有余,光是碇州边关一个小城的守军就有几千人,这么多城池的守军加起来,您算算得有多少?” 他又笑了笑,“几位是禾州逃难来的吧?放心,胡人主要的兵力都放在禾州,咱们碇州还应付得过来。” 杜松生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仗打了大半年,早就听个七七八八了。” 傍晚,几人在客栈住下,巧环试了试水温,说:“夫人,少夫人,可以洗了。” 长久以来的奔波劳累令两人疲惫不堪,简单洗漱后便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两天后,杜家一行人进入京城。 一进京城,杜松生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是我典的院子,小是小了些,不过咱们几口人还是住得开的。”杜松生站在门口说道。 “玉城,以后你就跟茂哥哥住这里。”杜松生领着两个孩子走向院子里的其中一间房。 杜员外牵着夫人走入房中,挥手叫儿子和儿媳进来。 严心回身关上门,只见杜员外脱下两只靴子,又脱下足衣,分别从里面拿出几张折在一起的银票。 “你什么时候藏的!”杜夫人喜道。 杜员外将银票展开,说:“这儿一共是三千两,咱家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了。” 杜松生思忖着,道:“爹,这银票您收好。我还有俸禄,咱们一家省着点用也是够的。” “那就先收起来。”杜夫人说着,将银票重新折好。
第36章 禾州 “前方何人!”柃桥关守军高声问向来人。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燕铮迅速走向城墙边,“是甘州援军!” 一个时辰后,黎遥君与吴沛、张许二人随守军进入大帐。 “黎将军。在下柃桥关守将,燕铮。”一人上前抱拳道。 “燕将军。”她抱拳回礼。 二人走到沙盘前,燕铮指向柃桥关东北方,“胡人攻破栐城后,接连夺取千辽、庆河两地,韦沅率残部四百人退守至兔儿山,两天前他派人传来消息,兔儿山即将失守。” “柃桥关现有兵力多少人?” “一万。” 黎遥君再次看向沙盘,若柃桥关被破,其后的防线便仅剩一个禾州城。 见她蹙眉思量着,吴沛道:“将军,朝廷的旨意是让咱们驰援禾州城,且这柃桥关背靠秫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单凭这一万人,拖上胡人半年不成问题。” 燕铮看了他一眼,说:“黎将军有所不知,柃桥关周围的几条官道已被胡人占据半月有余,辎重粮草均被拦截抢夺,无法运送。” “榆城守军大部分已去了禾州城,兔儿山的胡人大约有八千,余下的两千人应当还能再与胡人抗衡个三五天。”他顿了顿,说:“黎将军,柃桥关不能破。” 黎遥君沉思片刻,算算时日,江南大营派出的援军已到了禾州城,甘州十万援军驻守在此,而柃桥关又与禾州城形成合围之势,胡人若绕开此地直接攻打禾州城,不仅途中会消耗兵力,还要冒上腹背受敌的风险。 她探手点了点兔儿山,“先行援助此地,同时夺回官道,是否可行?” 燕铮回道:“可行。先前我就有此打算,但困于柃桥关兵力有限。” 吴沛上前道:“将军,朝廷的命令……” 黎遥君抬手制止,说:“燕将军,此次需借你麾下将士一用,因为,他们较甘州士兵更加熟悉山间作战。” “好!霍建!”燕铮回身叫来副将,“你去点上五千人马!” “是!” “吴沛,点齐步兵七千,射手三千,骑兵一千,随我去兔儿山。” “张许。”黎遥君转身,“你留在这,将柃桥关周围官道的胡人击溃,在我们回来之前,协助燕将军守住柃桥关。” “是!” 待整兵完毕,柃桥关的两名校尉带兵随甘州援军前往兔儿山。 京城的早朝上,几名官员又起了争执。 “圣上,那黎遥君已不是第一次违反军令了,此次更是抗旨,实乃大不敬!”岑立祖说。 沈如霖道:“岑大人,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她如此无法无天,若误了战机,谁来承担,是你吗!” 沈如霖被指了鼻子,怒道:“兔儿山的胡人已退回庆河,粮草也已运进了柃桥关,岑大人既觉得她无法无天,为何你不去上战场,你若去了,胡人一定吓得从此龟缩草原,再不敢出!” “你!” “岑大人,眼下咱们该议的是,是否要令禾州城的守军北上。”卢衍说道。 “可黎遥君这般决断,迟早埋下祸患!” “好了。”皇上开口说。 盛鹤羽暗自摇头,岑立祖这个性子,实在是令人头痛。 东宫 听完任中元所言,书房中的几位幕僚面色各异,宁宣笑了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黎遥君能做出这等事来,恐怕父皇并不意外。 “殿下,陶进益即将退伍回京,吴沛升任副将后,圬城军中参将一职尚有空缺,无人填补。”任中元说。 沈知看了看他,不等他开口说出下一句,便道:“此事兵部自有安排,或以主将举荐为参考,任兄就不必操心了。” “沈知,你我同为殿下做事,为何你总是针对于我?” 周平康笑道:“任兄,现下已有一个黎遥君了,且圬城的两名副将都是她的亲信,军中容不下咱们的第四个人了。” “若再多一个,于殿下就不利了。”一灰衣文士说道。 “我赞同段兄。”沈知摇扇道。 “他才来几天,他能懂什么。”任中元转过头去。 段寻笑笑,“任兄说的是。” 任中元不再看他,心道,段长业过世后,段家早已不如往日,他这儿子,不过是想借攀附太子东山再起罢了。 柃桥关 “小临……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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