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都无济于事,甚至有些事说出口还会适得其反。 我好像明白了点她当时不敢见天光的感受。 我本想说,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女性。 可一群连违法都不怕的人真的会在乎我的喜恶?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被他们掌控的人偶。为此,他们甚至能称得上一往无前。 他们能为此切断我受教育的机会,阻止我与外界的联系,让我无法自救,无法求救。 如果她的存在被知晓,那她必然也因此受到迫害。 我本以为我已经算是自私,相比眼前这群人,我不及万一。 再抬眼看向台上的表姐,那袭白衣更像是丧服。 祭奠她,祭奠我。 我试着逃跑,却胳膊拗不过大腿。 我被他们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不是一个正规的院所,是他们通过熟人所联系到的一个私人精神病院。 在这,所有“患者”都必须遵从命令,但凡不服,就会被里头的人扒掉裤子抽打臀部或腿部,有的还会被关禁闭,被罚不能进食。 这些对我来说尚不算太坏,只要装乖就能避免。 令我崩溃的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怨魂。 我总能听见婴孩啼哭,少年呼喊,这让我得不到片刻的宁静。 慢慢的,我也开始觉得无望。 刚接触鬼神之事时,三叔和奶奶都护着我,让我循序渐进地学习。 他们说有阴阳眼的人比常人见到的驱魔场景会更可怖,所以不敢让我见多,怕我承受不住。 而现在,我被父母亲手送进了一个怨魂聚集的地方。 终于,在我无法保持冷静,顶撞了工作人员后,我也尝到了这的惩罚。 我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只记得我的餐盘被他们掀翻,我也被就地压在桌上。他们当众脱下我的裤子,用冰冷的棍子击打我的下/身。 体罚结束后,我被他们守着吃下桌上凌乱的饭菜,而后被关进透不进半点光的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腐水和血的气味。 我在里头待了不知多久。看不见朝升夕落,感知不到时间流逝,只有出现得更加频繁的怨魂。 从前,见不得天光是个形容,如今,却成了事实。 我到最后也没有再见到天光。 我的心跳在那间黑屋子里永远停滞了。 “岫玉,醒醒,求你……”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我挣扎着睁眼,终于在一片漆黑里瞧见一点人影。 我有些记不清自己是谁,只记得我得好好活着,为了让一个人安心。 我拼命地想抬手,却动弹不得。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把力气都消磨殆尽。 “玉儿!” 又来人了。 杂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随着脚步声的临近,越来越多的天光漫进我的视野。 我感受到有人将我抱起,又匆匆放下,而后有人托起我的背脊,扶住我的下颌。 冰冷的碗沿抵在我的嘴唇,一股温热随之流入我的口腔,还混着几片薄薄的纸碎。 “让让,让让!” 急切的人声里夹杂着几声鸡鸣。 我试着抬眼,想看个究竟,忽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安慰,“别怕,没事,没事的。” 血腥味将鼻尖萦绕的灰烬气味压制,接着,有些软的尖角抵在了我额上。 随着尖角的移动,我的视线变得清明。 “醒了!醒了!”有人欢呼道。 我在欢呼声里被迎回人世。 “记起了?”外婆低着头,拎起暖水瓶倒出一碗温水。 我坐在床上,扶着额看向她,“很多,也很乱。” 三世的记忆一股脑的袭来,我险些连这一世都混进去。 “你……”外婆看了我一眼,又匆匆低下。她拾起一张符纸,点燃后扔进温水中,“你上一世死后,你奶奶收了你的魂魄,带来了这。” 我震惊地看向她。 “她说,你两世都无法活到成年是因为你三魂七魄不稳。你虽能转世,但也存有执念,这执念伤了你的魂魄。” “只有了却执念,才能固住你的魂魄。” 外婆将混了灰烬的温水端给我,“你奶奶寻到她的尸身在这,便将你送来,还教了我稳固你魂魄的办法。” 我接过符水,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灰烬和倒映着的外婆的脸,不禁恍惚。 这张脸,我大概见过它年轻时的模样。 等我将符水喝尽,外婆便伸手取走空碗。 她始终低垂着眼睑,不敢看我。 她踱步到窗边,将视线掷出去,声音却是往后漫开,“当年我们愚昧,听信谣言,将你当成祭品害死。也算是报应,你妹妹……也就是你现在的妈妈,一直无法生育,几次都滑胎了,好不容易生出一个,还是死胎。” “我怕她承受不了,当时又正好遇上你奶奶送你的魂魄过来。我们便就商量着把你的魂魄托生到了那死胎上。” “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抬眼看她。她的身影浸在光里,周身细尘浮动,瞧起来不太真切。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不由得闭上眼。 黑暗里,光色慢慢浮现,又忽地旋转,将屋子调转了个方向。 她依旧在屋里,而我在屋外。 她红着眼看我,眼泪落了满脸。
第5章 腥臭再次笼罩了我。 我坐在大红的花轿里,嘴巴被麻绳撑开。我看见母亲站在窗边看我,满脸眼泪。 我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哭着摇头,想告诉她,我不愿意,我害怕,快救救我。 她咬得下唇发白,强撑着与我对视,想要安抚我,却始终无能为力,捂着脸躲去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希望与她一同消失,我疯了般摇头,嘴角被粗砺的麻绳磨得生疼,就像有人在用力扳开我的两颌,将钻进我身体,掏出我的五脏六腑般。 我瑟缩在花轿里,大红轿帘散下来,遮住外面的天光。 那个年纪,被推向死亡时怎可能不怕?死后的那些潇洒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因他人而死,总该被记得吧。 如果没人记得,会孤单的。 心脏紧得发疼。我抬手按住胸口,试图安抚它。 “还有哪不舒服吗?” 肩膀传来一股暖流。我睁开眼,与来人对视。 她一手调整床头那只枕头的角度,一手小心地扶我靠在上面,“是哪难受了吗?” 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她的鬓边。 那时她还没有白发,脸上也没有摞在一起的皱纹。 短短不到四十年的时间,我从十四岁轮回两世才到十六,而她已是古稀。 忽然,屋里响起一声响亮的鸡鸣。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只公鸡昂首挺胸地走进来。它在屋里踱了几步,又歪头打量了我几眼,才甩着头上缺了一角的红冠,招摇走开。 我忍俊不禁,又忽想起那一世与我一同死去的黑狗。 辗转三世,我们终于求得一条活路。 我抚着平静下来的胸口,问:“后来,你们过得好吗?” 我的母亲,也是我的妹妹,在我记事前就已离世。我几乎没了解过她生前的事。 也许是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对方没有立刻作答。 我抬眼看向她,更加清晰地表达:“你们搬走后,对她怎么样?应该有好好保护她吧?她生前是快乐的事多,还是不快乐的多?” “那一世,在你们抛弃我后,我确实很难受,也怨过你们。但如今再看,你们也并非自愿。我在那洞里又经历了一遍那一世。说真的,我很难把你与那个年轻的女人联系起来。” “很愧疚吧。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长到我死的那个年纪,长到超过我死的年纪。你是不是在一边高兴,又一边难过,所以愁得这样不好看了?” 我轻轻抚上她粗糙的脸,慢慢摩挲她过去还没有的黄斑,“别愁了。你那时也无能为力。那么多愚昧的人在阻止你,你怎么可能救得了我?” 她忽地哭了,委屈地攥住我抚在她脸上的手。 这一天,她等了近四十年。 刚将那一世回溯后,我也怨她。那时的我才十四岁,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来。 后来才发现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第一世时,时代所迫,我与临风见不得天光。 她对我的爱意很强大,强大到她即使疯癫了,也记得要来教堂等我,但也很无力,无力到连疯了都因为害怕保护不了我而避开我。 第二世,逐渐开明的社会,我的母亲却困于他人的压迫,无法自主选择。 她因我的死,愧疚了半生。在等到一个新的机会时,竭尽全力,要保我的第四世。 第三世,我死于人的愚昧自私。 我活在一个象牙塔,被许多人保护,在深陷阴暗时却没有相应的能力突破桎梏,最终反抗无能。 直到这第四世,他们都在弥补从前对我犯下的错,将我保护得更加完善。 我没办法怨他们。我的死已经困了他们许多年,而我这一世也因受到他们的照拂而延续至今。 我轻抬手,将母亲引到怀里。我一面轻抚她瘦弱的脊背,一面与立于她身后的那魂魄相视。 我第一次见临风时,她目若朗星,神采奕奕,只一眼我便沦陷。 她扬着笑与我拼桌,兴致盎然地夸赞台上的戏,夸那步履如飞,夸那目光如炬,夸那声如洪钟。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 我问她,哪还不够? 她昂起头,气势满满地说:“这美中不足的是,我听不大明白它讲的是什么。” 我忍俊不禁,笑这不足在她,可算不到人家头上。 她朝我哼了声,问:“难不成你听得明白?” “倒背如流。”我答。 后来,我便被她挟做了解说员。每遇到不明白的,她便将我的手臂当做人质抱在怀里,非让我给她讲解明白。 她听什么都觉得稀奇,喜爱得不行。 我也觉得她这人稀奇,对她喜爱得不行。 而如今…… 她长发披散,目光黯淡,怯怯地躲在角落,曾经的恣意不见分毫。 我忍不住红了眼,艰难将唇角上勾,与她对视,“放下吧,我不怨你。这一世,陪我好好的,好吗?” 怀里热乎乎的,湿漉漉的衣料贴在我的身上,母亲在我怀里抽泣,她用手环住我,脑袋慢腾腾地点动。 临风也在我的注视下渐渐走近我。她轻轻落在我手边,安心地将身体靠在我身上。 母亲替我向学校请了病假。恢复期间,我去见了属于我上一世的家人。 奶奶因为帮我托生,违了天道,多年前就已离世。家中传承此下只余三叔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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