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有些怕,连忙抱住室友的手臂,挤进她们的话题里。 当晚,我睡得不好。隐约感觉有东西守在我床边。 紧张过头,我连哪边是墙都忘了,僵直着身体翻身,想贴着墙蜷缩起来,结果却是把自己翻得滚下了床。 这下我更怕了。不敢睁眼,又不敢伸出手摸索床在哪,只能僵在地上。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在地上躺到天亮时,有一双手托起了我的腰。接着又轻又缓的将我安置回床上。 第二次见面,是我升本校初中,换寝的第一晚。 初中部寝室废置了很久,我们是复寝的第一批。 我很不幸,还成了其中第一个粉尘过敏的学生。 身上和脸上都起了一片连着一片的大疙瘩,又痒又疼的。 小时爱美,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大疙瘩,只好缩成一团小声啜泣。 忽然,从寝室厕所里传来细微的水声,混在隔壁冲水的声音里,让我有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一阵,我有了睡意。身上的痒痛被睡意安抚了许多,我便不再难受得想哭。 隐约中,一点冰凉覆上我的额头,又慢慢扩大,贴在那些大疙瘩上,将痒痛压制得更彻底。 过了一阵,冰凉被我的体温导热,它便就撤下了。 又是一阵细微水声响起。 待水声停下,冰凉就又贴上了我的脸颊。 忽然,冰凉又离开了,紧接着,我感觉到腰间的衣物被人掀起,不等我作出反应,冰凉就贴了上去。 冰凉围着我的腰腹一寸一寸的缓慢移动,安抚了我身上每一处异样。 很快,冰凉又被导热,接着便是水声。 我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鬼。对此,我很是好奇。 等冰凉再次贴上我的脸颊,我鼓起勇气,抬手搭在冰凉上,再小心地睁眼。 是她。 虽然这一世的我并不认识她,但没再像上一世那般恐惧她。 我看着她眨眼,以确认不是幻觉。 她蹲在床边,抿起唇,无措地看着我。 我朝她笑,压着声对她说:“谢谢。”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她起先也会躲我,但我总爱拿自己威胁她。 “如果你不主动来找我,到时候我见着别的鬼,把它当成了你 跟上去被它吃了,可怎么办啊?” 她先是忧虑,后又觉得恼,让我不要用自己的安危和她作玩笑。 我笑着应她,发誓再也不会这样闹她。 那时青春懵懂,我也遇了两回告白。
第一回 ,我问她感觉如何。她看着我眨眼,又慢慢垂下。 “我觉得不错,你不若去试试?”她说。 我听她的话,去试了。 并不有趣。 看着对方和其他人闹作一团,咋咋呼呼的,我总会无意识的心生厌烦。 那段时间生气的次数也频繁许多。 “我不喜欢他。”我对她说。 她低着头,小声应:“我知道。” “我想和他分了,可我说不出口,感觉对不起他。”我靠近她,问她,“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她怔了一下,与我对视。 她眼里似乎有泪,在光下闪烁得明显。 “你是哭了吗?”我脱口问她。 她急忙撇开头,否认道:“没有。” 头一回见她哭,我莫名觉得难受,同时莫名感到不满。 初中毕业后,我与那人便没了联系。
第二回 是在高中入学的头个月。 我问她,表达爱意这种事是头脑发热还是蓄谋已久? 她觑了眼我,又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都有。你如果不放心,便拒绝吧。” “你那位爱人呢?是谁对谁头脑发热或是蓄谋已久?”我将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剥了出来。 她显然对此毫无预料,睁大了眼看我。 “讲讲嘛。我好奇。”我说。 她蹙起了眉,似乎心中被我激起难以抑制的情感 。 可她却对我说:“记不得了。” 我确定了,她心里还有那人。 可我还是想试试。 “那你对我呢?”我问她,“抱我上床,给我冷敷,陪我解闷,你为我做这些时,有没有曾对我动过心思?” 我看见她凝了神色,又慢慢从鼻腔呼出一股气。她垂着眼,声音轻轻的,像小溪流水淌过,“我离世许久了,有些事已记不清。而有些事翻来覆去地品,便在心底扎了根。” “我与她相识在茶馆,因戏曲结缘。用你的话说,是我对她头脑发热。” “后来……我有愧于她。追着她的魂,见到了你。我待你……”她抬眼看我,羞愧难当,“只想你平安一生,便是满足。”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不介意。那人终究是不在世了,不论是人还是鬼,那人都已不再存在。可我是真实存在的。 “那就贪心些吧。”我站起身,走向她,“和我在一起。” 她惊愕失色,忙躲开我,“你我同性。” “那人是我前世。你既然能接受她,自然也能接受我,不对吗?”我说。 她不住摇头,“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我和她一定有不同之处。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这些日子你陪我左右,做的所有事,不可能都因她而起,你是动心了的,对吧?”我追着她的步伐,一寸一寸的逼近她。 是的,我对她蓄谋已久。 她连连后退,眼里生出泪来。视线被眼泪模糊,她没能躲开身后的桌椅,撞了上去。 桌上立好的书本随即晃动,继而倾倒,砸了一地。 我下意识蹲下身收拾,却听见她在急促地呼吸。 “怎么了?” 我刚要站起身,就听她颤着声问我:“你知道历史书上的一页会承载多重的记忆?” “我与她在世时的世道,其实容不下我们。我见过与我们相同的人被剥光衣服,被带上侮辱性的牌子,被押解着上街示众。” “我与她,一世都没见得天光。” “我已有愧于她,又怎能再害你?” “你这一世再那样没了,我就欠她三世了。我还能怎么保得住她啊……” 从前只觉得历史难背,时间那样多,差一字就对不上事件,背得窝火。 当看见她半透的身体颓坐在色彩明亮的教室里,我才感受到那一字的重量。 相似的年龄,她死在吃人的社会,我活在安和的校园。 我后来上网用关键词查到了她说的那个时间点。 1970,那是一个极其敏感并恐怖的年代。 她说她对她是头脑发热,可一世都没见得天光的遗憾却该是花费了她多少心思才换来的。 相较之下,我的蓄谋已久不过是自我陶醉。 我不再去纠缠她,只偶尔与她碰面才聊说一番。 后来,连不期而遇也变得奢侈。 也因此,她错过了我这世的死。
第4章 我的接受能力一向不错。既已得到她的答复,我也不再强求,只是不免觉得亏欠于她。 一个孤魂,在人间执着了某人三世的年岁,却在我这得到这样大的打击。 “我和她一定有不同之处。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这些日子你陪我左右,做的所有事,不可能都因她而起。” 一想起我那时对她说的这些话,我就想抽自己几耳光。 这些话不就是在否定她为那人付出的所有努力并嘲笑她已经移情别恋? 我自认为的勇敢清醒似乎建立在了她的痛苦之上。 从前,我认为人转世了就是一个全新的个体。我说不清人是由什么组成,也许是记忆,而记忆又是由什么组成? 是发生过的事以及应对的反应和感受。 那转世后还留有记忆呢? 可这记忆还算是完整的吗? 想不明白啊…… 我去搜索了佛经里对于转世的释义。 与我所认知的不同,转世不是灵魂的轮回,而是第八识的继承,是生来就存在的潜意识。 那么,也许转世后的人还与前世有联系,但由于后来记忆的不同进而成为了独立于前世的存在。 我可能还是她爱的那个人,也可能不是。 这是个很主观的问题。 只是可惜,在我这,我已经不再是了。 但我可以让她们相聚。 这也算是我为那些冒昧话所对她作的弥补。 我联系上了三叔,他是父亲那代唯一留在奶奶身边的人。 三叔和奶奶对我的到访喜出望外。 奶奶说,她原本以为家中的传承会在我这代断了。 我将我与她的事讲给了奶奶听,想寻得解决的办法。 奶奶给的答复很简单——好好活着。 “她对你的执念就在于你的前两世都死于非命,而非自然离世。” “常道三世轮回,若往后三世皆死于非命,那三魂七魄便就保不住了,会失去转世投胎的能力。” “听她描述,你这一世是她从认识你开始的第三世,也就是往后第二世。上一世你该是没得安稳,这一世若再那般,那她就必须保住你下一世。不然你三魂七魄便再补不齐了。” “只有见你这一世平安,她才能放下执念转世。” “你还会常来吗?”临走前,奶奶突然这样问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 若我想平安一生,那不再接触家中这一脉传承就是必需的。 与鬼神有交集,本身就不安生。 我垂下眼睑,感受眼眶里眼珠的转动。 这阴阳眼…… “会常来的。”有些事是注定的。 注定的事总是难以逃脱。 我与奶奶联系的事被父母察觉。他们对此惊慌又愤怒,质问我为什么不听他们的话,要背着他们和奶奶这种精神病联系? 我告诉他们我那段时间的经历,尝试说服他们相信这世上的鬼神之事。 他们非但没信,甚至让我辍学,要我嫁人。 我对此感到迷惑,问他们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们却说,我是闲得发慌才有空闲心思来想这些不着边的东西。 我不肯嫁,也没答应和奶奶断绝联系,便被他们关了起来。 我再被允许出门是由于表姐的婚礼。 我本想着趁婚礼人多时逃去奶奶家,却没料到这婚礼本身就是一场为我设的局。 我看着台上不满二十便穿上白衣的表姐,再低眼看自己。 我被人群围着,介绍给了一个不相识的男人。 “我没成年。”我说。 “未成年就不能结婚了?生孩的都一抓一大把。” “我没满二十,你们这是违法。”我说。 “你表姐也没有二十,你有本事现在就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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