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总后悔,后悔没把你养的自在一些,你若是和沈月章那小魔王一样,或许...”老太师抬袖揩了揩眼角,忽地一笑,“你要是真和你把小丫头一般,爹或许会跟沈谊一般,早先便被气的愁白了头了!” 他捻着胡子仰头大笑起来,可渐渐的笑声又消了,半晌后,极大的空观里,只响起一阵极轻的叹息,带着隐隐约约的颤。 “...那爹也愿意啊!” * 沈月章回京之后,已经回到了衙门开始上值了。 老太师的劝阻是意料之中的没能劝动柳云,但却出乎意料的叫沈月章感到了危机! 那些什么花花草草根根叶叶的花,沈月章其实听得一知半解,但柳云最后那句“我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让她能轻而易举说出那些好听的话”她听明白了! 这就好比她轻飘飘一句要去万花楼,柳云要安排守卫车马行程、准备她的花销,玩够了再把她接回来。 好比她烧了宫里的凤藻宫,柳云要替自己压下来这档事、安排人修缮、平复宫中怨言。 这是柳云从小在她身边的工作——善后! 但那个时候的柳云是她的下人,沈月章给人工钱便是,如今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不是钱财就能两清的。 而从柳云的话里来看,她要的就是自己跟她说好听的话! 沈月章立马顿悟了——甜言蜜语嘛! 只是说甜言蜜语,起码得有功夫见面,这才能培养感情,但还不死心的老侯爷对沈月章开战了新一轮的围追堵截,每每一得空,便亲自来衙门上堵她回家。 于是乎,花骨朵又和老侯爷玩起了三十六计。 一个是变着法子、费尽心思的往宫里钻,一个是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把沈月章捆在家里的老父亲。 荣兴元年冬几十月,京城大街上的热闹除了段良逃往千金坊、江环逃离北大营之外,又多了一重沈月章离家出走! 段大人江大人和沈大人,在几次的狭路相逢里也产生了深厚的友谊,于是逃亡从躲避一个人,又变成了躲避三家人,难度飙升的同时,三人也产生了深厚的“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如今也不会这么惨”的核心信仰。 这互相指责的信仰主导了三人的信任迅速崩塌,沈月章最大的变化,就是彻底丢开了从前的拖拖拉拉,干脆利落地好似换了个人,每每一进宫,见了柳云便是要深入交流,直入主题! 柳云起初还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有趣,但后来,两人见面十多天也说不上十句话,还有五句是“吃了吗?”“方便吗?”“下次再来。”“你自己擦擦吧”“我先走了!” 柳云:“......” 柳云觉得,她这寿康宫在沈月章眼里大约不是宫里殿宇,该叫万花楼分号! 太后娘娘觉得十分有必要抓着人好好训一顿以振妻纲! 而这情绪直到沈月章将她一个月的俸禄折成银两,了事之后匆忙丢在她床上时到了巅峰。 柳云下定决心下次沈月章入宫时要好好教训,然而那之后,沈月章却一连许多时日没能进宫。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底的最后一天。 这天下起了荣兴元年的第一场冬雪,朝堂之上弹劾杨率的折子和天上的雪花塞着劲儿的下,皇帝“迫于无奈”只得派了钦差大臣前往查验。 起初回来的信件,双方的态度都还算含蓄客气,可就在十日之后,皇帝亲派的钦差大臣被人杀害,一具棺椁抬回京城,顿时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冬月初十,大波在朝堂上翻涌着,暂时还没被浪裹挟着的衙门里,沈月章正忙着核算户部的账。 度支司是年末的时候最忙的司,得在年末的时候算出来这一年的花销,然后和上司们商量出来明年的支调,这样待到年后初春,打架甫一到职,户部便能直接支取。 而单是算账,就涉及每年工部修缮桥堤、新建宫殿的款项,兵部每年兵器士兵的损耗,还有今年和匈奴的那场仗,阵亡将士们家里年节的抚恤。 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的钦差大臣死在锦州的消息就像是一阵风,吹过沈月章的耳朵之后,半点都没留下,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人口收支,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五个大! 冬雪叫她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借着喝茶的空,沈月章溜在廊下躲了会儿清闲。 她这清闲躲得是时候,真撞上面色沉沉从宫里回来的文大人,沈月章将茶盏随手搁在廊下的横杆上,一脸殷切地迎上去。 “文大人小心脚下!” 文大人翻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然而踩上台阶的下一瞬,脚下一滑,便差点仰跌过去。 沈月章反应迅速的扶着文大人,加厚的皂靴擦开台阶上的一层薄雪,鞋尖点了点下头冻的邦硬的一层冰,“我就说叫您小心脚下吧您还不信!” “那你就不知道叫人在这垫上点煤渣灰?”文大人蹬她一眼,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她插科打诨,站到院中打扫过的小路上便一把挥开了她。 “去去去,少偷懒,算账去!” 只是人到正殿前又想起什么,叫住磨磨蹭蹭的沈月章,“哎,你去,到霍家说一声,就说钦差在锦州被人刺杀,叫他别在家装病了!” * 沈月章到霍府的时候,她外祖父正抱着汤婆子、裹着黑氅子,守着碳盆子,吊着汤炉子,在藤椅里一摇一晃地哼着小曲子。 沈月章一进屋,屋里那只通体白色的鹦鹉便立马叫道,“小王八蛋来了,小王八蛋来了!” 这鹦鹉还是柳云送来的,当初她说要沈月章惹了祸的时候用这鹦鹉来哄老太师高兴,然后那日从观里回京,她立马就叫人送了过来。 这才没几日,这鸟果如沈月章说的脏了口,张嘴就是骂人! 沈月章见怪不怪,传完了话又蹭了顿汤,老太师便在一旁瞧着她阴阳怪气。 “呦,瞧你跟没事儿人一样,这事儿不去和你那相好说一声?” “说什么?”沈月章抿了口汤,又立马皱起眉头,看着那所谓的汤里飘着的白色不知名物体,回味着嘴里只有齁咸的味道,干哕了一声,拿过茶盏猛灌了两口, 这汤一看就是出自她外祖父,简易又方便,汤底虽然难看,但是难吃,主打就是一个一眼看透味觉的坦诚! 沈月章坦诚地将汤碗推远了些,又拢了拢袖子,抱紧了汤婆子,更加坦诚地看向她外祖父,“难道,皇帝派去的那个钦差和她有关系?” 第76章 有孩子可真了不起啊! 钦差本人和柳云有没有关系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是皇帝派去的人,是在杨率的地界儿被刺杀,那这事儿在朝堂上, 就有的说头。 毕竟权势权势,有了权还不行,最要紧的还是要造势! 天下最大的势就是百姓的舆论民情,杨率杀害钦差大臣的事儿一出,差不多就在百姓心中扣稳了蔑视君王、意图谋反的帽子。 朝堂之上,此事引起的风波还在汹涌的发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着意要向锦州下手了! 老太师提点完了沈月章,却见这人揪着大氅蹲在火盆子边, 半点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这可是奇了!”老太师仔仔细细瞧了沈月章一眼, “往日里你有个屁大点的事, 都恨不能憋到宫里再放,今日之事事关那位, 你倒是没反应了?” 老太师捻着胡子, “哈,吵架了?还是已经腻了,要找新鲜的了?” “谁吵架了!”沈月章梗着脖子, “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你还不去宫里?”老太师显然是懒得管她们这些小孩子的别扭打闹, 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 没事就走吧,记得跟她说一声。” 老太师沉了口气, 仰躺在摇晃的摇椅里,目光顺着热汤升腾起的白烟, 望向头顶,喟叹一声。 “一灯入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1】,然而功败垂成者不在少数,唯慎终如始,方能不败!年轻人呐,”他阖眼笑道,“还是得沉住了气!” * 沈月章是不想入宫的!她原打算十五之后再进宫,奈何她这信鸽的业务远比自己算账算的好,一个两个的,都使唤她使唤的顺手,这会儿也只好赶鸭子上架。 所幸,今日初十,离十五还有些日子,自己小心些,当是没什么要紧的。况且杨率的事儿闹这么大,她那里八成也忙着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处理,自己送完了话就走,暴露的风险当是不大! 抱着那么点的侥幸,沈月章心事重重的到了宫门口, 马车在福安门门前停下,天上又急急的下起了雪花。 粟米一样雪花的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地上落了薄薄一层。 沈月章下车时撑了把伞,雪花一落,伞上的红梅艳丽的衬景。 到宫门这几步路的功夫,风雪似乎更紧了,扯呼的风裹着雪花,顿时就成了临面而来的刀剑,冷的人彻骨。 沈月章冻得直打颤,方才还风姿清俊的人肩膀一缩,抱着手臂一溜跑到宫门底下。 寒风吹的人脑子都要冻住了,沈月章下车之前,脑子里对进宫的抗拒和侥幸都冻成了渣,抱着肩膀就要往宫里去,下一瞬却又被宫门守卫拦住了。 “沈大人,寿康宫来传了话,说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 沈月章颔首,“没事,我不是客!” 她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说罢便又要往里走,守卫一脸无奈的,“沈大人,寿康宫说了,今日不见您,您请回吧!” 哈? 沈月章下巴抖得厉害,连带着说话都打着磕绊,细听还有牙齿磕在一起细碎的声响,她一脸难以置信的,“不见我,还这么指名道姓的?!” 沈月章是常客,守卫都跟她混熟了,闻言点了点头,很好心的提醒道,“沈大人也不用这么生气,许是宫里事多,过两日再来便是了。” 过两日,过两日就正十五了! 何况不想来是一回事,不让进是另一回事儿,沈月章不死心的又指着自己,“你确定了,是寿康宫说了,不见我?” 守卫重重点头,“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 沈月章:“......” 不知道为什么,想入宫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坚定且执着! 于是一盏茶后,坚定且执着的沈月章出现在皇宫正南侧门,而后跟着领路的太监到了养心殿。 笑话,她沈月章是说不见就能不见的吗? 她倒是要看看,寿康宫忙成了什么样,还至于让人去守卫那特意叮嘱别让自己进来! 去养心殿通报的公公很快出来,沈月章隔着老远就点头表示了解,“不见是吧?陛下忙着,我就自便了!” 沈月章拔腿就往寿康宫的方向去,奈何今日大约是不宜出门,她的种种算盘都落了空,小太监急匆匆赶上来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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