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也全都知晓, 为了没有让师泱起疑,所以她也并未多加阻止。 卫若漓对师齐的态度,师泱是有所察觉的,她也想着, 等年后过完正月, 就会让桦儿离开盛京,回到大玥去。 他如今封侯, 虽然不情愿, 但终究可以保得一命, 后半生也可以无忧到老。 她不再奢求什么, 只希望就保持现状, 在桦儿与阿漓之间的抉择,她一个也无法割舍。自己的罪孽, 将来到地底下再向父皇母后请罪。 可即便是这样的退步, 也依旧无法维持得住。 桦儿不愿意罢休, 就连阿漓,似乎也动了杀心。 十六这日,下朝很早, 师泱照常去给卫若漓送羹汤,她冒着大雪, 提前了一个多时辰赶去太元殿,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特意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她进了太元殿,没有找到人,又偷偷去了她的书房,不是从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寝殿那条通道过去的。 那条通道是太元殿其中之一密道,卫若漓曾告诉过她,那是只有历代帝王才知晓的秘密,是留待将来内乱之时,可以保命的方法。 师泱其实从没有走过,可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她偏偏就走了那一条密道。 或许是她心底深处有不安,她在意桦儿与卫若漓之间微妙的争端,所以总想知道,平静的湖面深处,究竟有没有暗藏汹涌。 到底不是她多想敏感,师泱在密道之内,听见了卫若漓与钟怀则的对话。 她们在商谈一个计划,一个诛杀桦儿的计划。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控诉,师泱只觉得一颗心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往下一直沉一直沉,没有尽头。 她不动声色退出了密道,整理好所有的踪迹,然后将食盒放在桌上,只孤身一人坐在那里。 殿门没有关,身后风雪翻飞,一波一波涌进来,打湿了大理石的地面。 整个房间里都是冷的,从身冷到心,没有一点温度。 师泱就那么坐在桌旁,眼看着食盒里的那晚桂花紫米羹,一点一点变冷。 不知过了多久,卫若漓从殿门外进来,看见桌旁坐着的背影,忽然顿住脚,神色轻怔抬起头,有种心慌的意思,她沉默片刻,然后迈脚走进去,“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师泱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收拾起情绪,她有些慌乱,不敢转头去看她的眼神,连忙站起身,背着朝她,道:“我……我给你送了紫米羹,但是应该凉了,我拿去热一下。” 说着就拎起食盒,掉头就要往回走。 卫若漓站在门口,看着她迎面撞上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见她眼眶里的潮湿。 “阿泱……”她轻声唤她。 师泱抬头望向她,她紧紧抿着唇瓣,努力不叫自己有一点的失态,她唇瓣轻弯,挤出一个笑来,像是骗她,又像是骗自己,故作松快地说:“你看我,我出来给忘了,还有一叠烙米酥你上回说爱吃的,我没有拿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不等卫若漓再开口,擦身就从她身旁走过,冒着大雪,出了太元殿。 卫若漓站在原地,垂眸瞥见门旁放着那柄油纸伞。 她慌张得,连伞也忘记撑了。 钟怀则从廊庑远处过来,瞥见她站在门口,又低头看见门旁靠着的伞,不明就以地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卫若漓深眸漆黑,隐藏起失落的情绪,淡声道:“没什么,你退下吧。将璇玑殿内的暗卫,也全都撤去。” 钟怀则轻抿唇瓣,不明白她突然撤去璇玑殿内的暗卫是为了什么,可诛杀师齐的命令已然已经下了,她就没有再说什么,颔首道是,转身出了大殿。 璇玑殿内,师泱浑身湿透地站在廊庑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有没有叫人发现端倪。 由春从后房里出来,抬眼就看见她站在那里浑身潮湿,满头是雪霰子一动不动,她连忙冲过去,扶住她,着急地问:“公主,你怎么了?” 不是一大早要给陛下一个惊喜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她在侍茶局打听到,说今日早朝结束得特别早。公主也不让她跟着,独自去的。 师泱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忙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积雪,道:“没什么,你去将这个热一下,阿漓回来的晚了。” 由春狐疑地接过食盒,她揭开来看了一眼,紫米羹一口也未动,上面结了一层米浆糊糊。由春抿了下唇瓣,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她:“怎么了,是吵架了么?” 师泱轻怔,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推脱说:“怎么会呢,你快去热一下吧。” 由春见状,这才说:“那公主快换身衣裳吧,不要受寒了。” 师泱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又叫住离开的由春:“由春!” 由春站在台阶下回头看她,“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师泱站在那里,手心冰凉,犹豫了片刻只说:“没什么,你去吧。” 这座璇玑殿里,只怕早已落入阿漓的监视之中。 她也不能再害了由春。 泫然欲泣,她扶手撑在门旁,几欲快承受不住这样的无力感。 她终究还是要对桦儿下手。 她明明答应过她的,明明答应过她的……
第73章 由春回来之后, 师泱并没有再去太元殿,她怕卫若漓看出端倪,只推说淋了雪受了风寒,只让由春将那食盒重新送过去, 可两刻钟之后, 卫若漓便只身来了璇玑殿看她。 师泱闭眼躺在床里侧, 感受到身后床榻外侧凹陷了一块, 她没有睁开眼睛,努力平缓气息,让她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 卫若漓没有叫她,只睨着她的侧颜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才起身出去, 师泱听见门外廊庑下她对由春说话的声音,她吩咐由春:“好好照顾她, 不要再叫她受凉了, 窗户也记得不要总开, 她爱看雪, 每回总要贪凉, 自己身子浸了寒也不知道,还有……” 她微顿了顿, 眸光逐渐变得黯淡, 像是忽然想起余生来, 于是连这再平常不过的关心里,也似乎透着另一种忧伤。 由春见她忽然停下不说了,以为她生气了, 忙抬头去觑她脸色,可她只是淡淡的, 什么神情也没有。不知怎的,由春忽然觉得那样的神情叫人心疼,她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有一种随时而散抓不住的脆弱。 这种脆弱,她从未在卫若漓的身上见过。 卫若漓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回头留恋,身披灰色狐皮,孤身迈进雪地里。 积雪铺满了宫道,一步一个脚印,后路泥泞,前路却没有尽头。 左门里跑过来一个小黄门,佝偻着身子恭敬问她:“陛下,都亭侯听闻娘娘受寒,要请旨进宫探望。” 卫若漓长眸微凝,从皇后受寒到此刻,不过一个时辰都不到,他竟就知道了。璇玑殿里,也果然有他的眼线。 “准奏。”卫若漓淡声开口。 她要请君入瓮,也必得让他先猖狂地走进她的布阵里来。 申时,师齐进宫。 师泱起先并不知道,因为并没有人通知璇玑殿。师泱还沉浸在卫若漓要布局杀桦儿的悲伤两难之中,一直闭眼躺在榻上无法入睡,每时每刻处在煎熬之中。 已然至如今境地,她已经无力再去改变卫若漓的想法,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是将桦儿送出盛京,远远离开这里。 空荡的璇玑殿中,死了一般的寂静,直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眼泪渐渐迷蒙上来,涌进她的发梢里,她将埋脸进被子里,最后忍不住两肩颤栗,隐声哭泣。 不知不觉,哭得累了。 房间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师泱紧紧攥着被子,知道是她进来了。 或许应该同她闹一场的,原本答应她的事情,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反悔,她又为什么非要容不下桦儿? 走到这一步,她们又有什么说不开的?生死都不在乎,难道就真的在乎一个横在中间的桦儿么?! 感受到身后的人慢慢坐在床边,有手伸过来,在她鬓边轻蹭了下。 “不是走了么,你还又来干什么?” 指腹粗糙,砂砾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师泱能够感受到那指腹间磨起的茧子。 她怔了下,忙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不是阿漓,是—— “桦儿?!” 师泱撑手坐起来,看着坐在床边戴着面具的人,她看不见他的脸,只依稀能辨清那双熟悉的眼眸。 “桦儿,你怎么来了?” 师齐坐在床边,目光凝在师泱脸上,声音淡淡:“我闻阿姐病了,所以来看看你,阿姐好些了么?” 师泱看着那张可怖的面具,一时有心酸划过喉间,她应了声,去拉他的手说:“好多了,你怎么进宫了,听阿姐的话,以后没有事,一定不要再冒险进宫,知道了么?” 师齐垂眸,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声音落寞地说:“阿姐也有预感,是不是?” 师泱一怔,一瞬间像是石化,只盯着他没有说话。 师齐抬头与她对视,轻弯唇角,苦笑道:“她在京中部署,又封我做都亭侯,并宣无诏不得离开盛京半步。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要除掉我的万全准备。阿姐,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果桦儿死了,阿姐可否送我回大玥,我想葬在父皇母后身边。桦儿不想……留在这里做一个孤魂鬼。” 师泱听得心揪起来,眼泪从眼眶里蔓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叠声说:“不会的,阿姐不会叫你死的,你相信阿姐,我会送你平安离开。” 师齐望见她脸上泪痕,忽然问:“阿姐很爱她,是不是?” 师泱噙着泪眼,茫然看向他,紧紧抿着唇瓣不语。 师齐却笑了一下,低头去捏她的手心,还像是小时候拉她那样,道:“桦儿早知此生复国无望,也明白阿姐心中煎熬难舍,她与你朝夕相伴多年,又不计前嫌地封你做皇后,不惜以命待你,这个世上,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人对你了。阿姐,桦儿不恨你,你也是永远都是桦儿唯一的阿姐,悲剧到这里,或许就应该结束了。” 他抬头去看她,然后伸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难得温润,像是往日那芝兰如玉的少年郎,他说:“不要哭阿姐,是桦儿的错,我不该回来的,那场宫变中,我情愿就葬身火海里,也好过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从前都是阿姐护着我,如今,就让桦儿也护着阿姐一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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