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师泱没有提起桦儿一句,也没有问起那日红珂所说的事情。 像是心照不宣似的,她精心照料她的身体。她也说过,要她相信她的,这一次,她忽然累了,什么也不想再筹谋算计,她愿意相信阿漓,也只相信她。 十二月初到达盛京,是大梁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整个盛京城内大雪翻飞,满城都是耀眼的白。 马车还并未进宫门,就被太极殿外的满朝文武跪地拦下了,众臣纷纷奏请,要卫若漓处死前朝余孽,南玥亡国之君——师齐。 师泱在马车内听得心惊,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没有给卫若漓丝毫的余地,就仿佛,桦儿非死不可。 消息是师齐主动透露出去的,他被捕,卫若漓也并没有打算要杀他,可他却就吃准了这一点,主动伙同慕容音,将消息透露给大梁文武朝臣,以此逼迫卫若漓会放他出去。 赌的,也不过是师泱在她心里的重要。 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过太多次了。 卫若漓看着外面那些逼迫她的人,从南玥胜仗还朝归来开始,他们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她,从女子为朝,到诛杀师泱,再到封慕容筝为妃,封师泱为后,现在又开始逼迫她杀师齐。 就这样笃定,她一次一次都会妥协么? 拳心紧握,手上忽然覆上一只手掌。 师泱握住她的手背,她低头轻瞥,怔默良久,然后反手与她相握,将那冰凉的指尖捏在掌心里。 高颠之上,其实不需要别人,只要一个师泱与她,便就足够了。 卫若漓坐在车帐内,淡淡沉声吩咐:“诸尔都先退下吧,此事朕三日后早朝,会给朝臣一个交代。” 众臣面面相觑,得到了一个没有确切的应承。 虽不知她有何打算,但既然已经有了应承,就不该再继续拦在车前,因为没有这样的规制。 侍卫纷纷上来开路,朝臣被分为两队,让出中间进宫的通道。 是钟怀则穿了铠甲,带兵亲自来接她,一路护送她至太元殿。 回了寝殿,卫若漓谁也没有见,只留下了师泱。 一路舟车劳顿,她的体力早已支撑不住,师泱扶着她上床,又吩咐人在捎间外熏炭,所有人一应没有吩咐全都不准进来。 师泱替她盖上被子,卫若漓闭眼沉沉,只拉着师泱的手,说:“你不要走。” 师泱牵了牵唇,低头在她额头间轻轻落下一个吻,温声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卫若漓轻应了一声,但还是不肯放开师泱的手。 没有办法,师泱只好也脱了外衣,和身躺在她身旁,抱着她一起入睡。 不知道为什么,师泱能够感受到卫若漓身上的脆弱,脆弱到几乎要叫她抓不住一样。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趟焚渡山,就会让她虚弱至此。 她闭眼沉沉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恍惚间忽然在梦中喊她:“阿泱——” 师泱醒过来,撑起手肘去看她,捧着她的脸颊将她叫醒:“阿漓,阿漓,你怎么了?” 卫若漓满头大汗地睁眼醒过来,双目浑浊,带着氤氲水汽,就那么盯着眼前守在她身旁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梦魇住了。 师泱察觉出来,整个人变得无措,再次惶声问她:“你怎么了,阿漓……” 卫若漓气息逐渐平复,她感受到眼前的人为她担忧,也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真真实实没有掩藏的爱意。 她是爱她的,毋庸置疑。 卫若漓抿起唇瓣,努力安抚她,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梦。” 师泱伸手替她擦眼尾的湿润,问她:“做了什么梦?” 卫若漓笑:“梦见老天爷说,要给我一个孩子。” 师泱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半捧着她的侧脸,道:“怎么突然做这样一个梦?真是奇怪。” “是啊,奇怪的很。”卫若漓淡淡说着,她默了一会,忽然又道,“大概是因为我是女帝,将来百年之后,总担心没有人继承江山,所以才会做了这么奇怪的一个梦吧。” 师泱听见她这番话,也陷入了沉思。 这世道是男人的天下,男人们封后纳妃,子嗣绵延,可到了女人这里,似乎怎么都是艰难的。 师泱看向她,忽然说:“也不知有没有女人和女人也能生孩子的办法。” 卫若漓怔了下,抬头看她,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师泱与她四目相对,继续开口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小孩,只是怕你忌讳,孩子的血液里有我们大玥的血脉。” 卫若漓没曾想到师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失笑地将她揽入怀中,道:“阿泱,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这个江山是姓卫还是师,我也无所谓将来百年之后,它又落入谁的手中,只要她是个明君,善待百姓,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你知道么,我该是无月刹这一代的圣女的,我有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护卫大梁万众子民。倘若有一天,我先离你而去,我会将这个江山拱手送与你,没有我,至少这些还可以保你一生。” 师泱忽然愣住,她撑起身坐起来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微颤,她认真地问她:“阿漓……你,是不是病得很重?” 卫若漓轻怔,察觉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久久未语,她牵唇失笑:“怎么会呢?泱泱,你不要瞎想,我只不过……是练功有些偏颇不当,一时内力有损,才会叫你看的这样虚弱。娘也说了,我稍加休养,就能好的,你不要担心。” 师泱看着她的神色,她心底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安,她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话并不能叫她安心,她重新趴下去,贴在她胸前,眷恋地蹭了蹭,然后道:“阿漓,如果你真的命不长,你不用怕,生死我都会陪着你。我不要你为我安排什么,我也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卫若漓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那道声音里的坚定,眼眶逐渐模糊,她说要与她生死不离……她不奢求什么,终于一切都如愿以偿的时候,却发现少了时间去陪伴她。 娘说,她只有五年不到的时间可以活,可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第69章 满朝文武并不肯罢休, 三日后的早朝之上,几乎近七成的官员,都请求卫若漓诛杀师齐,以免死灰复燃, 养虎为患。 众人深知, 当朝皇后师泱, 便就是玥国余孽。而师齐, 是皇后的同胞兄弟,女帝为了皇后,多半会一时心软不肯下手。他们能在师泱封后这件事上妥协,可却并不会在师齐身上再一次妥协。 三日后, 卫若漓命人将师齐放了出来。 没有刑罚, 也没有镣铐,她将人带至大殿上, 并当众宣旨, 南玥人皇甘愿诚服大梁, 愿与大梁永交同好。并封了师齐, 为都亭侯, 享关中俸禄,赐居盛京, 无诏用不得离开大梁盛京。 谁也没有料到卫若漓会封师齐为侯, 文武百官没有想到, 就连师齐,也没有想到。他知道,卫若漓不会轻易放了他, 可看在阿姐的份上,她必然不会对他下狠手, 他做好了要与她对抗的准备,谁知被这一番封侯,弄得措手不及。 他被架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上,他们是战败一方,如果卫若漓要杀他,无可厚非,他也有理由用尽一切手段去对付和反抗。 可如今卫若漓公开主动求和,他如果不接受,那自然也是公然地给了她一个把柄,也更加有理由,叫她杀他。 此刻与她对抗,并不是明智之举。 他也没有想过,卫若漓居然会有此大度的情怀,为了阿姐竟会封他为侯。最后一道旨意,无诏不得离开大梁盛京,便是对他的约束,如果将来他离开了她的控制范围之内,她也将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绞杀他。 来日方长,师齐除了假意诚服,没有别的办法。 两厢主动议和,但朝臣却没有答应。 可卫若漓却没有听,她一向一意孤行,这一回在师齐的事上,她绝对不会罢休。 她要杀师齐,需得要光明正大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止是对满朝文武,更是对师泱。 五年的时间太短,她不能为她做什么,可至少要留一个没有内忧外患的江山给她。 师齐是她的亲生胞弟,也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血脉至亲,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不会杀他,可眼下没有时间了,她不能叫一个师齐害了她。 痛只是一时的,如果将来无法挽回,那才是莫大的伤害。 犹豫寡断,最后弄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当初她狠心,砍掉这些旁枝末叶,就不会有今天这幅局面。 所以,一切都是她犹豫不决的恶果。 散朝后,卫若漓不顾众人反对,毅然淡声开口:“这个天下是朕的,诸尔有任何的不满,都无法改变朕的想法。你们要长跪不起也好,冒死撞柱也罢,都请便,朕就不奉陪了。这月腊八,朕会在宫中设宴,邀请诸位卿家,为都亭侯接风。退朝。” 说完,卫若漓起身离开。 她没有对师齐设防,也没有阻止师齐一离开后,就明目张胆地与慕容氏勾结。 而是暗中命人时刻监视着师泱的动向,钟怀则知晓她的意思,也明白了,这一回,她是终于狠下心来杀师齐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保师齐,为了师泱,留一个师齐的性命不算什么,只是他不肯罢休,翻出这些风浪来。 如果她还有时间,也不会如此就赶尽杀绝。 从头到尾,她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师泱而已,可被人算计来去,居然连性命都搭了进去,这一刻,她不愿意再妥协了。 从太极殿回宫,太元殿二门外的宫道上,卫若漓没有叫人跟着,独自一人往前走。 拐到东一长街上,迎面有人走上来,最后看见她后停住脚。 卫若漓望见,那人低着头,躬身静静站在宫墙下,两手交叠,垂眸恭敬。 那是钟怀珍。 自那一回之后,她们之间就没有交集。 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卫若漓隐约明白过来她的心思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心里有了师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她不愿伤害怀珍,即便是看在怀则的面上。 脚步走至钟怀珍身旁,卫若漓停下来,转头居高临下睨她。怀珍低着头站在那里,她能够感受到头顶上那道炙热的目光,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她紧张到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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