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的阿姐,也是想回来的。 她的一生,不过是一场悲剧。 于世人而言,也不过是一场笑谈。满腹真心地抛弃一切,可谁又知道,到头来会是这样的下场。 没有反转,也没有奇迹,她始终不知道那卫桓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念头,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没能等到一个结果。 可转念之间,又觉得可笑。 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她连自己的亲人也可以背叛,真的是可笑至极。 尸骨永埋,这样可笑至极的事情,也终究随之一起尘封在了地下,连窥探都显得多余。 可兜兜转转,像是宿命的轮回似的,她的女儿卫若漓,竟也陷入了这样的怪圈之中。 姜沫将自己挣脱开来,远远站在干岸之上,等着看这一场纠葛,到头来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入夜,姜沫单独叫了卫若漓入内室,将师泱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师泱看向卫若漓的姨母,听见阿漓叫她娘,又见她两人关系熟稔,这才确信了她们的确是亲姨侄的关系。 只是,她能够察觉到,阿漓的姨母,并不喜欢自己。 甚至带着敌意。 入室,姜沫站在铜台烛火前,指尖捏着玉搔头,去勾盏中灯油,屋里一下亮堂许多。 她背身开口:“当真为了那样一个人,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么?” 卫若漓站在那里,默默垂眸,良久无言。 姜沫转过身来看她,卫若漓抬眼,半晌才道:“娘知道的,如果能放弃,我大概也不会来此一趟了。” 姜沫看着她,盯着那双和姐姐如出一辙的眼睛,忽然牵唇笑了笑,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听她的话,惯叫她娘。 可她的亲娘,却几乎没怎么疼爱过她几天。 “既如此相爱,那又为何不告诉她真相?”姜沫语气平淡,仿佛在谈一件不相关的事情,或许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和世人的虚情假意,对那些为了爱情不惜放弃自己性命的事情,只觉得可笑荒诞。 “两个相爱的人,难道不应该一起承担面对一切么?你那虚情假意的父皇当年,虽然是欺骗,但也随同你母亲一起,对抗着整个姜氏亲族的反对。你这样隐瞒,一味地自己付出,可她却并不知晓半分,这又算是什么爱情?即便是将来你死了,怕别人也只会是领兵直捣皇城,夺取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然后无情地将你抛尸荒野,连看你一眼都是奢求。又或者,你还不如你的母亲,她活着时,尚且知晓自己被骗,凭着一腔悔恨,为大梁子民而战。而你,也许连死了也不知道别人的欺骗和虚情,爹不疼娘不爱,死了之后,大抵也只能做一个孤苦鬼,永生永世堕落阎罗地狱,不得超生。” 姜沫盯着卫若漓的眼睛,轻勾唇瓣,一句一句没有丝毫留情,玩味般地同她说这些诛心之论。她不在乎卫若漓是否执迷不悟,她想看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为了爱情可以牺牲自己性命的人,在听到她这番话后,那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丝惶惑无依的神情。 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没能在她母亲眼里亲眼见到过,所以就想在她重蹈覆辙的女儿身上,看一看同样的反应。 来以此报复当年她母亲的执迷不悟。 可叫人失望的,姜沫并没有看到那抹她想见到的恍惚和犹豫。 她听见卫若漓坚定地告诉她:“我爱她,我也坚信,她爱我。如果我的余生里没有她,我的生命也不会有意义。娘,我不怕做孤苦鬼,也不怕永堕阎罗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我只想好好的活着,平安的活着,我能守护她,而她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我也从没有奢望过什么,这一点爱,其实起初很卑微,但我终究还是不能没有她。性命于我,远不如她重要。如果注定要失去生命,我也不会后悔。” 姜沫抿唇,目光落在那双熟悉的眉眼上。 何其熟悉的话,又何其熟悉的坚定。老天总爱愚弄人,不晓得结局,便去要赌开端,她也一生没有体验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爱情……真的比亲人、比信仰更重要么?”姜沫淡淡问她。 卫若漓沉默良久,道:“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够比亲人、比信仰重要。” 姜沫轻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听见她说:“只是,她也曾是我的亲人,我生命中唯一的信仰,她对我而言,也早已超出了爱情。娘是错了,托付了一个错误的人,可那份爱却没有错,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爱,与旁人都无关,与卫桓也无关,从头到尾也都是他不配。人错了,就需要付出代价,这世道本就如此,倘若有一天……我也错了,我也甘愿付出代价。” 姜沫默言,她没能亲口听到阿姐后来的忏悔,也不知道对于这一场纠葛,她会如何分辩。 满天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当初也不知承受了多少,毅然决然抛弃一切,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要,就带兵去了漠关,那萧瑟孤苦的边界,四下无人的寂静深夜里,她是否也是这样一句无怨无悔。 没有答案,永远没有答案了。 她终究不是卫若漓,卫桓也终究不是师泱。
第67章 卫若漓身中的是子母蛊, 也是蛊毒之中最厉害的一种。 下毒之人,不单单是要她的命,更甚的,是想要折磨卫若漓, 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姜沫替她扎针, 问她:“到底是什么人要用这样恶毒的方法害你?” 卫若漓神色平静, 只淡声说:“我若说是慕容音, 娘信么?” 姜沫一怔,腾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竟然是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是卫桓的心上人, 叫阿姐在生下漓儿之后,发现了自己被人欺骗。她不知道阿姐与卫桓恩断义绝的过程里, 这个女人到底参与了多少。 阿姐是个极高傲的人, 如果一开始, 她知道卫桓有心上人, 她决计不会参与进去。她也明白, 阿姐不屑于同另一个女人去争夺一个男人,因为这样的戏码, 在她看来, 首先就是将自己放低了。 所以, 在知道自己被欺骗之后,在漓儿过完四岁生辰,就毅然决然带兵离开了盛京。她有她的骄傲, 也有对漓儿的不舍。可无可奈何之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而后来, 漠关的阵关守城图被泄露给了敌国,害得阿姐中了埋伏,葬身于漠关。 她后来才查出来,此事是慕容音在暗中捣鬼,而卫桓,多半心里也是有数的,可他却依旧护着那个女人。 她替阿姐觉得不值,为了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还将漓儿也搭进去,真的不值。 姜沫捏着长针,继续开口:“怎么?你还朝之后只杀了卫询,居然没有杀掉她么?” 长针扎进血肉里,卫若漓微拧眉,道:“我知晓,卫询是她唯一指望,那比杀了她自己还要痛。我只想,一死太过便宜她,起初只是想留着慢慢折磨她,可后来事态发展,就只能留她至今。” 她没有想到一个慕容音会翻出这些浪,也没有想到,师齐会真的在她的手上,更没有想到她会利用慕容筝,阴差阳错叫阿泱中了蛊毒……如今朝局动荡,她不能再轻易动她,否则就是给慕容籍起兵造反最好的借口。 姜沫淡淡道:“所以,做事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就会后患无穷,知道么?” 卫若漓:“娘说的是。” 姜沫瞥了她一眼,兀自勾唇道:“此刻倒听话,娘指的斩草除根,未必就指的是慕容音。还有师泱,即便你留下她,那也还有师齐。你娘临终前为你筹谋,为的就是你能够得到这个天下,你自小一向是女扮男装,所以一定也会明白她的苦心。不要叫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到最后因为一个师泱,尽数付诸于东流。那样,你与你娘并未有任何区别,不论那个师泱是否真心对你,你都输得一败涂地。” 卫若漓沉默,那根长针扎入骨髓,忽然钻心的疼痛。 “娘说的是,漓儿记住了。” 姜沫抽出长针,又再次换了一根,重新扎入她心脉,道:“这蛊毒不是好解的,娘用尽毕生所学,也只有换血这一个办法。” 卫若漓顿住,额头上满是汗意,抬头问她:“换血?” 姜沫:“不错,换血大法。每天散去一点,再催出新血,整个过程需要闭关十五日,极其痛苦,并且,对练武之人的修为也损害极大,几乎是要耗尽大半的功力。漓儿,你要知道,为师泱所做的这一切,几乎同等于是要了你的命。即便是解了这毒,你往后的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 卫若漓感受到身体深处的蛊虫慢慢苏醒,在吞血嗜肉,在她血液里的每一处叫嚣撕咬。 她猛地咬住唇瓣,几欲承受不住这样蚀骨的疼痛,声音蒙上一层颤意,她道:“我知道,娘,闭关之前,我还想再见她一面,好么?” 姜沫瞥眼看她,知她实在固执,可又真的心疼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道:“我封住了你的心脉,你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就必须要开始了。” 卫若漓:“好,我知道,谢谢娘。” 姜沫叹了口气,说:“娘实在不明白,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注定要受这个伤,也应该叫她知道,不是么?否则,这样爱一场,又有什么意义?” 卫若漓忍着疼痛,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勾起裂开出血的唇瓣,苦笑道:“娘不明白,爱一场,其实不需要有什么意义,我只希望她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姜沫看着她:“只希望你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片刻之后,卫若漓从密室内出来。 师泱一直等在外面,看见卫若漓一出来,忙冲了过去,她察觉出来卫若漓脸色有些难看,担心地问:“阿漓,你怎么了?”说着,又伸手去拭她额头,有些发烫,还有些汗意。 卫若漓有些无力,她笑着伸手,抓住师泱的手腕,笑道:“我没事,我们去那边,我有话要同你讲。” 姜沫看了眼两人,没说什么,转身又退回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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