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不愿意去思索这样的问题,爱情里容不下一点偏差。从爱上师泱的那刻起,她便就容不下那个叫云荣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在刚刚尖刀落下的那一瞬,那本能之外的犹豫,到底是不是有意的。 可她却知道,如果当时那地上的人是师泱,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她到底没有这样大的度量去容忍云荣的存在。 因为那时时刻刻昭示着,她曾经的屈辱与难堪。 “你在意她么?”卫若漓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 师泱轻怔,听出她话里分外的意图,她抬起眼梢看她,跌进那双她曾熟悉的、深深爱慕的双眸之中。 她们之间,有一件最原始且需要说开的事情。 最初,她的确错认了云荣,误以为,她就是那年兕匣山救她一命的人。少时情感总格外浓烈,她那时接连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亲人,所以对自以为是她救命恩人的云荣,存了一份不一样的心思。她不顾俗世眼光,公然对云荣表示她的爱慕之情,想将人带至身旁来。几乎整个洛城内都知晓,大玥长公主恋慕云荣郡主,且对她一往情深。 再到后来,便是夜幽殿外的那一眼。 也许有些事情是冥冥注定的,她说不出当时为何会将卫若漓带进重华宫,可就是那一眼,她理所当然地将卫若漓等同于云荣,去填补她心里的那个缺口。 整整七年多的日日夜夜,她都没能知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旁。直到西枫别苑那次溺水,像是有一道光芒从她脑海里照射进来,打通了她当年所有忘记的事情。 她们是仇人,可冥冥之中,她们却又是注定要走到一起的。 师泱注视着眼前的那张脸庞,她伸手捧住,望着掌心里的那双漂亮眼眸,忽然开口说:“阿漓,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恋慕云荣?” 卫若漓感受到她手掌温度微凉,她轻垂长睫,不愿与她此刻对视,有种躲避的意思。光是听见那句“恋慕云荣”四字,就足够让她心生嫉妒。 年少光景的情意执念,又岂是她可以比拟的。 她不怕与她相识在后,却在意,自己不过是别人的替身,此后不论有多少纠葛,总逃不开那一层阴影。 而她,不愿意做别人的替身。 师泱见她不语,知晓她心里郁闷不快。 这场纠葛的源头,自当初,她们就互相知晓的,她还曾用这一层关系,狠狠伤害过她。 师泱继续道:“那是因为,我曾以为,十二岁那年在兕匣山救我的人是她。” 卫若漓听见她话里的“兕匣山”,忽然愣了一下,这个山头的名字她不陌生,不久前在西枫别苑,她溺水的那天晚上,她就同她讲了一个鬼故事。 她抬眼看她,不确定地问:“兕匣山?” 师泱肯定地点头,又再次问她:“阿漓,你可曾去过?又或是在乙亥年冬月廿十二那日,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儿?” 事情太久远,乙亥年是她初入南玥的那一年,她对南玥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什么兕匣山,她甚至从未听过。 可有一件事情,她是记得的。她曾在一个冬日里,救过一个溺水的人。那天很冷,下了很大的雪,为此她回去之后,还感染风寒生了一场大病。 卫若漓怔怔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难道……她只是因为这个,因为云荣救了她一命,所以就一往情深恋慕别人整整七年?卫若漓觉得不可思议,哪里会有人的爱意这样浅薄,这样随意?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冬日,救过一个人,只是时间地点我全都不记得了。难不成,你误以为云荣救了你,所以你就对她念念不舍,整整七年?”卫若漓问她。 “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师泱牵唇苦笑,思绪恍惚,像是回到从前,声音渺渺怅然道,“不单你,其实我偶然想起来,也会觉得难以置信。又或者,是我年少时执念太深,又或者,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她不肯屈就我,我就越是放不下。总之,京中流言纷纷,众人都说我爱云荣爱得深沉,到后来,连我自己也信了。” 卫若漓听得茫然,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爱得稀里糊涂,却叫自己受了多年的郁闷。她没有多少怅然所得的欣喜,只是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竟然也可以阴差阳错至此。 倘或没有云荣,没有错认,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后来那些事情。 往事蹉跎,不能叫人回忆细想。 荒唐的事情太多,她也只能拣起一件事来,便就是,师泱惦念不忘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 救命恩人其实也未必就能叫她爱得深刻,正如她自己所说,年少偏执使然,倘若当年云荣又真的答应了她,她也未必就真的能爱上云荣。 还是那一句,命运阴差阳错,可终究,她们才是彼此唯一认定的人。 卫若漓抬手握住她,将那冰凉的手指捏在掌心里,她坚定地看她:“阿泱,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师泱看着她,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她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背上,然后一点点埋进她的颈窝里,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不想与你分离,生与死都不分离。” 她觉得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变得悲观起来,她无法奢望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地陪在她身边,可她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将来有一天,即便会死,她也不会再与她分离。 因为,那是唯一可以两全的法子。 她做不到为了这份爱,抛弃她的家国仇恨,抛弃桦儿所经受的所有苦痛。可同样的,她也无法抛弃掉自己的心。
第64章 到达平燕州是她们出发的第九天傍晚时分, 平燕州算是大梁和南玥交界之处,不繁华,人烟也很稀少。没法再住客栈,卫若漓就吩咐方芊找了一处农家, 并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 方芊是知道她的病情的, 出发去焚渡山寻鬼婆婆, 便就是即刻重要的事情。 现在却要在这里停留, 平白地耽误上好几天。 卫若漓却道:“不碍,不差这几天。” 说完,便吩咐方芊去寻庄子。 这一场蛊毒,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解。她抱着希望去寻方子, 却又怕到最后根本没有解药。可如果没有解药, 那这些陪伴的时光,就是她陪伴师泱的最后一刻。 方芊找了一个四合院, 附近人烟稀少, 但风景却极好。 找完住处, 又去镇上买了一些吃食用品, 几个人忙忙碌碌置办房屋, 师泱也跟着搬装衣裳的箱子,卫若漓看出来她心情雀跃, 早在几天之前, 她就盼望着什么时候到平燕州。 卫若漓上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笑道:“这个我来。” 师泱眼里溢满喜悦,她没有逞强,将手里的箱子递给她, 然后就转头又去搬门口的东西。 几个人齐搭手,一直到戌时才收拾好所有的家当。 方芊很贴心, 把能想到的都买来了,所有一应俱全,这个小四合院也很漂亮,虽然简陋,但该有的全都会有。 晚间,几个人还没有用晚膳。 师泱主动提出说自己来,方芊愣了下,忙道:“陛下娘娘……还是叫属下们来吧。” 师泱摆手说:“不用,我来就行。” 说完就独自转身去了厨房。 卫若漓从案上拿了一个烛台,牵唇对方芊道:“我和她一起,你们留下收拾房间吧。” 四合院里昏暗,厨房在西厢房内,卫若漓走到门旁,就看见蹲在那里摘菜的背影。 她迈步走进去,将手里的烛火放在灶台上,屋子里忽然亮堂些许,师泱忙转身,仰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道:“你怎么来了,我自己一个人行的。” 师泱从前十指是不沾阳春水的,后来便是她假装失忆后的那几个月里,她每日亲自给卫若漓做一日三餐。烹饪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自己想做,自然而然就能做成,且做的还很好。 卫若漓走过去,坐在灶台边,道:“我替你生火。” 她们都不是寻常人家出生,可这一刻,却一起坐着这世上最平淡的烟火之事。 有时候想想,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师泱莫名爱上了这样烟火气,寂静的房屋内,只剩下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声响,看着灶台里那抹熊熊红光,暖意扑在脸颊上,只觉得万事都可以顺遂了。 “我嬢嬢以前也爱自己生火做饭,我那时候还嫌弃她屈尊多此一举,宫里要什么没有。”师泱坐在灶台边,宽大的襕袖挽在小臂上,撑头看那烧着的火苗,红光映红整张脸。 卫若漓从外面抱了一堆柴火放在她脚边,听见她的声音,道:“自己动手,感受决然是不一样的。” 师泱惘惘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嬢嬢是穷苦出身,别的妃嫔也曾笑话过她,可她却懂得很多道理,她从前也说给我听过,可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明白。” 孝宗皇后是南玥历朝皇后里唯一不是贵族出身的皇后,与宗皇帝是少时相识,跟随当年先帝,也就是成祖皇帝,一起在外历练过。 他们是一起度过贫苦的患难夫妻,一生也只有师泱、师齐两个子嗣。 宗皇帝没有别的孩子,因为不想影响东宫的大统继承,所以继位之后,纵然有几位旁的后妃,但却没有一个能有子嗣的。 也正因此,师泱师齐一生都顺遂,从没有吃过半点苦,独得父皇母后的疼爱,也受尽天下所有人的尊宠。 凡事有良有恶,既被尊为神邸,生于九重天之上,那大抵就不懂凡人的生活的。 鼻尖下传来一道糊味,卫若漓拧眉,道:“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有得一面必然就有失一面,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就比如,”卫若漓顿了一下,开口说,“你锅糊了。” 师泱啊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忙起身站起来揭锅盖,蒸气扑在脸上,一阵糊味传来,锅里的米粥糊了底。 师泱手里拿着铜勺,一时有些无措,她转脸看向一旁的卫若漓,问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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