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从前,公主总会赏她很多,她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那日匆忙都没有带上。 她算了算所有的钱财,原本她都要送回家留给母亲的。 可后来遭遇变故,她怕公主和桦儿陛下流落街头,所以一直暗暗存了起来,以备将来回到南玥后再作生计。 他们或许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可她却明白,没有钱的日子,是很惨的。 由春算着自己积攒的体己,算来算去都觉得不够,这样一想,忽然又怀念起从前来。 她沮丧地收起匣子,苦恼着什么时候能回南玥一趟就好了。 正叹气,忽然看见窗外廊庑下有人走过来。 由春探头过去,发现是裴嫣。 她立马跑出去,喊住她:“裴医女。” 裴嫣拎着药箱,转头看见她从偏殿里出来,扬了扬嘴角,笑着说:“我来给娘娘换药。” 由春站在那里,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盛,落了满地的白,她看见裴嫣站在那里,那白色的花将眼前的人面颊映得白皙,她这才发现,其实裴嫣长得很好看。 她长得白,笑起来也很温婉,而且身上有一种别人都没有的香味。 很多人都不喜欢草药的气味,可莫名的,由春很喜欢这种味道。 这味道叫她想起小时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由春屏了屏呼吸,忙抬脚走过去,她看向裴嫣说:“公主刚睡下。” 裴嫣抬头看向内殿的方向,狐疑了下,道:“怎么还睡着,是不舒服么?” 由春忽然满脑子都是裴嫣,她只看得见裴嫣上下相碰的粉色唇瓣,一时有些恍惚,没有听得见裴嫣的话。 后知后觉,她才啊了一声,忙道:“没,没有,只是有些累,昨天出去了一天,有些累了。” 裴嫣这才放下心来,说了句那就好,转头又看向由春,眨巴了下眼睛,说:“你有哪里不舒服么?我见你面色有些过于红润了。” 由春一惊,生怕被人看穿自己的龌龊心思,忙抬起双手捂住脸颊,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嫣伸手就拉住她,在廊庑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拿出旁边药箱里的脉枕,垫在自己的膝盖上,转头对由春说道:“我给你把个脉吧,来。” 由春看着那脉枕,忙缩手,说:“没,我能有什么毛病,皮糙肉厚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生过病,别忙活了。”说着就要把那脉枕拿起来放进她的药箱里。 裴嫣却不肯依她,拽住她的手,强行地拉过来,替她把着脉,声音温温柔柔:“不管是谁,都会有生病难受的时候,不分高低贵贱的。” 由春微怔,不知怎的,这句话忽然就流淌进了她的心坎里,热热的,暖了起来。 她忽然就想起娘来,在这世上,除了娘对她是最好的,剩下的,就只有裴嫣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连公主都没有过。 由春没有动,任由着裴嫣替她诊脉,彼此并坐着,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午后的院子里,虽然没有阳光,天也灰蒙蒙的,但却出奇的平静温馨。 由春听见耳边的声音说:“脉象实热,血行加速,快而有力。” 裴嫣收起手,笑着对她说:“没有什么,就是轻微的热症,回头我给你开两贴药吃一吃。” 由春也跟着笑,道:“我就说我没有事,从小我娘就说了,我生下来体格就比旁人结壮,将来身体一定很好。药也不用吃,我回头喝两碗绿豆百合水就成。” 裴嫣抿起唇瓣,说那也行,“人生在世,能有一副好身体,就比常人幸福很多了。” 由春对这句话深有感触,是啊,人生在世,能平安地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荒年的时候,连树根树皮都是奢侈。 只有体会过苦日子,才能明白,吃饱穿暖的日子,就是天堂。 由春抿着唇眨巴了下眼睛,忽然问她:“对了,听说陛下生病,她好一些了么?” 裴嫣摇摇头,说:“我才从太元殿过来,她发烧了,很严重,一直都没有醒。” 由春想了想,道:“那你快过去吧,钟大人没准待会就要找你了。” 裴嫣也想了想,起身说那行,又转头朝殿内看了一眼,说:“那我晚点再过来,替娘娘换纱布,你要是有急事,直接去太元殿找我就行,我今夜应该会一直在那儿。”她顿了一下,踌躇片刻,又说,“凌晨的时候,我听见陛下睡梦叫了娘娘的小名,你若是能劝,就劝娘娘去太元殿探望下吧,我瞧着,陛下还是在意娘娘的。” 昨日一场变故,身边人都能看得出来,帝后之间又闹了别扭。 她们二人,彼此心里都是在意对方的。可偏偏两人的脾气都不好,谁也不肯拉下脸来。现下,一个受了伤,一个又生了病,叫她们这些底下的人,跟着一起操心。 由春站起来送她,沉吟道:“好,你放心,我都记得的。” 由春一直送裴嫣出了大殿,寝殿内,师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将刚刚殿外,裴嫣和由春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她生病了,而且很严重。 是被她气得吧。 可就是这样,也没有差人来告诉她。 或许怪她,又或许在生她的气。 师泱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绪烦乱,似乎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起来。 由春送走了裴嫣回来,她悄声走进寝殿内,看见屏风后床上的身影,她不知道刚刚裴嫣的话,她听到了多少。 她走过去,靠坐在床边脚踏上,最后还是背着身开口对她说:“公主,陛下生病了,您还是去看看她吧。” 师泱用力扣着指腹,闭着的眼睛烦躁地睁开来,她头也没回,只说:“不是有太医去瞧么,我又不通医理,去了又有什么用?!” 话里带着气,由春听得出来。 昨日一场闹剧,林叶劫持皇后,以此相要挟逃走了,陛下怀疑她们二人勾结,但皇后也生气于,陛下不肯相信她,怀疑她是大玥的奸细,又或者,怀疑她与别人暗通款曲,有见不得人的私情。 两人暗自较劲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由春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寂静,偶或间传来一两声知了叫声。 半晌沉寂,由春才忽然慢慢开口:“太医能治病,却又治不了人心。” 师泱长睫轻垂下来,她望着床里的帷幔,神色怔怔,默默恍惚了良久。 由春没有再停留,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出了寝殿。 入夜,由春传了晚膳,喊起了内殿的师泱。 她躺了一天,自午后就一直不吃不喝,独自躺在床上,也没有说话。由春扶着她走至桌旁,她淡淡看了一眼,只扒拉了碗筷吃了两口就扔下了,说是没有胃口。 由春没有勉强她,就撤下了所有的吃食。 由春抬头看见她脖颈间的纱布,已经一天没有换药了,她劝解说:“公主脖颈上的纱布要换了,我去叫裴医女来吧。” 师泱叫住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叫了,没什么好换的,我已经好多了。”她抬眼,继续说,“我头有些昏沉,你替我更衣,我要出去走走。” 由春一怔,看了眼漆黑的殿外,踌躇道:“天已经黑透了,公主要上哪儿?就在院子里转转吧。” 师泱有些不耐烦,只道:“不必了,你替我更衣,我自己出去,不用你跟着。” 由春隐约猜出来她的意图,她抿住唇没有说话,扶着她进内殿,换了衣服,替她披上大披风,又提了一盏琉璃灯与她,怕她外出漆黑看不见路。 送她到二门,由春不太放心,又说了句:“公主,还是叫由春跟着您吧。” 师泱头也未回,只说:“不必,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由春站住脚,看着漆黑夜色里的身影越走越远,走的方向是太元殿。 一整天的心绪不宁,究竟是为哪般呢? 由春勾了勾唇瓣,无声笑起来。 或许是不记得了,但嘴硬这一条,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第40章 深夜, 太元殿中,卫若漓不喜欢人多伺候,所以将众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了门口两个守门的侍卫, 还有配殿里的裴嫣和一个煎药的宫娥。 太元殿说起来只是帝王办公的地方, 皇帝寝殿只在璇玑殿, 但璇玑殿卫若漓让师泱住着, 登极后的这大半年,她一直都在太元殿里饮食起居。 作为皇帝,卫若漓算是一个勤勉有加的帝王。 文武百官起初虽不乐意一个女人做皇帝,但渐渐地, 也不再有异议了。 她是卫氏皇族里的唯一血脉继承者, 虽是女人,但对百姓也还算仁治, 比起她的父亲高宗皇帝, 动不动二三年不上朝, 已经是极大的德政了。 总归, 到底卫若漓有姜氏一族的血脉。 无月刹姜氏一族, 本就以拯救苍生为任,有侠义济世的气概。已故前皇后姜容, 一生征战, 最后战死沙场, 无月刹后继无人,算起来,卫若漓既为女身, 按道理,也该是无月刹这一代的圣女。 阴差阳错, 但这天下终究也还是在无月刹的庇护之下。 太元殿外,师泱提着琉璃灯顺着东一长街往南走,一路上寂静悄悄,空荡绵长的甬道一眼看不到头,她独自走着,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甚至有些后悔过来。知晓她病重,不论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她到底还是记挂了一整天。 卫若漓很少生病,只有一回,差点要了她的命。 是她十六岁那一年,入夜发了高烧,师泱没有发现,她也不肯说,就这么烧了整整一夜,天亮发现的时候,卫若漓已经人事不省了。 不论师泱怎么喊她,卫若漓都没有反应,她吓着喊太医,整整救治了一天一夜,人才清醒过来。 热症发太久能要人命,连太医也说,卫若漓那条命是捡回来的。 烧了那么久,就算不死,脑子也会烧坏。 但好在,卫若漓平安地挺了过来。 她那一次生病,是师泱亲自贴身照料的。 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有离开,守在卫若漓床前,直到她醒过来。 也是那一次醒来之后,卫若漓就忽然换了一个性子。 她折磨了她近一年,那次病后,也是她们第一次和解。 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候,卫若漓就已经打算要欺骗她了,可惜她太笨,既然没有发现她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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