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卫若漓依旧不与她说话。 出宫那日清晨,按照规制,帝后需要同乘轿撵。 师泱起得晚了,卫若漓早在马车内,师泱事先不知,由着人扶她上轿撵,她抬手一掀帘,冷不丁撞见卫若漓那张脸,整个人愣了下。 卫若漓也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一个月未见,今天是头一回。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在彼此心头蔓延,隔得时间太久,再冷的战仿佛一瞬间也应该要破冰了,甚至于细想想,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当时到底是为着那一桩事生气的。 一个林叶早已抛掷于脑后了。 卫若漓痛恨的,是自己一腔热忱捂不暖一个没有心的人。整整一个月,自己不主动,她就不来见她,甚至于连一句话都没有,仿若陌生人。 好歹也是柔情缱绻一床睡了多年的人,这样的绝情冷意叫她心寒。 整整一个月,她也有忍不住想来见她的念头,可这样的念头一换位想起师泱的心,就觉得自己被人看得太轻。 自己的真心与思念,都是不值得的。 而师泱呢? 一部分算计伪装,剩下的一部分里又有彷徨和怨怪。或许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安慰于自己,这番冷战,不过是为了表面卫若漓不信任她的缘故。可只有心底最深处明白,她不愿意承认的缘故,是气恼于卫若漓身旁有了别的亲近之人。 有过床笫之欢的人,不与她人分享,是师泱的骄傲。 她既有了旁人,心里那份仇恨,不觉间又多了一分。可这样的仇恨,在家仇国恨之间,仿佛又添了一丝别的意思。 师泱瞥见卫若漓那张神定自若的面容,本来淡忘的芥蒂一时又重挑了起来,那怒意一时压不住,她收回视线,抬脚就上了马车。 微用了些劲,右膝下震得隐隐有些疼。 也不靠在卫若漓身旁,师泱只坐在马车最右边靠车门的位置,离得卫若漓远远的,连一句请安问候也无。 卫若漓见状,银牙咬得作响。 两人一时都带着气,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于是,两个多时辰的路程,一路上,车厢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师泱不习惯坐长时间的车马,再加上早上起得早,一路上只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马车到了山庄外,车外有人上来回禀时,她才醒过来。 还不等师泱反应过来,卫若漓已经先一步掀帘下车了。师泱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也跟着一起下车。 马车很高,师泱站在那儿,以为卫若漓会回身过来搀她,谁知就见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一点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连由春和旁边其他几个宫娥也都讶异了下,皇后腿脚有顽疾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都以为陛下会过来扶一下她,谁知就这么独自走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师泱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没了脸面,脸色气得铁青。 由春见状,忙上前去扶她,“公主,当心。” 师泱气急,搭住由春的手就往下跳,一时没注意,脚背震了下,她扶着由春,哎哟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正好落进了卫若漓的耳中。 她微顿了下,却没有回头,照直往前走了。 有时候,师泱是个糊涂人。她自小在家人呵护疼爱下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受过一点苦。即便嚣张跋扈,那也是坏得明目张胆。 她不会伪装,更不屑于工于算计。 凡事在她那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恩怨分明,得不到的会执着,会摧毁,会霸占,却唯独不会看人脸色,工于城府。 这样的人,一目了然。 卫若漓对师泱看得太透彻,她愿意俯低讨好她,不过是因为在乎她的缘故。 可这一点讨好和在乎,在她那里,却又似乎成了理所应当。 就如同大玥城破在重华宫里那日,她也曾问过师泱,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爱过她? 她告诉自己,从未爱过。 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总觉得那答案不应该是那样的。 她们相伴多年,彼此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怎么会留不下一点痕迹? 她不知道究竟是师泱气急之语,还是她一直以来都在自作多情,沉浸在梦中的,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人。 冷落师泱,同样也是在折磨她自己。 可她非要一个答案,她要的,也从来不是一个空壳的师泱。将她绑在身边,叫她恨她,其实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师泱有时候实在太过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冷落,到最后究竟能起得了什么样的作用,可是本能地,她不愿意就这样叫她得意。 下了马车,至元桥。 岸边停歇着许多船只,整个避暑山庄建造在水榭之上,前往别苑,必须要从元桥上坐船到对面去。 船只都是提前备好的,每只船的规制、人数,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帝后同乘一艘小船,因只是元桥至别苑的来往船只,不作他用,所以即便是最大的船只,也装不了几个人。 按照规定,只有帝后同乘,还有随行的两个小厮摇桨,由春随侍即可。 由春早有让师泱和卫若漓和好的念头,这回好不容易出宫了一趟,两人也好不容易有了些接触,所以她就谎称肚子疼,给她们制造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其实也不过只两刻钟的水程,也并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更何况,卫若漓向来不愿意生人接触,于是到最后,卫若漓主动提出,连摇桨的小厮也一并不用了,她要亲自摇桨到对面。 卫若漓水性极好,摇桨划船也并不在话下。 于是,到最后,一艘船上只剩下了师泱和卫若漓两个人。 钟怀则有些顾虑,她虽知道,卫若漓此举略有些刻意为之,但还是不放心只她们两人在船上。自从林叶逃离,师泱究竟有没有失忆,暂且保留一二,如若她另有别心,身手上钟怀则自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卫若漓对师泱的在意,会叫她疏忽了判断。 于是,钟怀则提出:“陛下,还是叫臣随侍,跟着一起上船吧。” 卫若漓淡淡瞥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意图,只漫不经意地开口:“不必了。” 说完,转身只身踏步上了船。 师泱站在岸边,低头看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河流,还没有迈脚,就觉得手心发凉,浑身一阵颤栗。 她怕水,往常连河边都不愿意去,更不要提坐什么船。 正恍惚,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掌,师泱微怔,蓦地抬起头,看见卫若漓站在船头,朝她伸出手。 师泱抿了抿唇瓣,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多犹豫,就将手递了过去。 由春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背影,牵起唇瓣笑起来。 只要见面,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们彼此在乎,和好也不过只在早晚。 船只不大,人一踏上去,就开始左右摇晃。 卫若漓扶着她在船头坐下来,自己则走向另一头,拿起双桨摇船。 船只渐远,池塘内种了许多荷花,荷叶硕大,船只在其中穿行,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荷叶划过,师泱坐定在船头,一边努力稳住身形,一边又要注意避开划过来的荷叶。 后面的船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都离得很远,众人似乎都有默契,要让帝后和好如初,所以没有人败兴地凑上前去。 船上,卫若漓坐在船尾,手持摇桨,慢条斯理地划着船。 她目光只落在师泱脸上,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师泱也睨见那道视线,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也不肯认输地先闪躲开,就这么直剌剌地对上去。 自从端午过后,她们二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卫若漓淡眼瞥见她两手抓在船沿上,捏得骨节泛白。师泱怕水,她是知道的。 听说是儿时落过一回水,从那以后,就再也不肯靠近川河,平日就连浴池都不用。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竟唯独会怕水。 卫若漓乐意看见师泱害怕的模样,她唇角微扬,故意开口:“皇后知道么,只要朕愿意,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你。” 师泱听见她的话,整个人一愣,抬起头望着她,她咬着牙,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愤恨对上她的话:“是么,陛下既然早有这样的心思,又何必封我做皇后,早在南玥送我来和亲之时,就该拒绝。” 卫若漓挑起讥诮的唇瓣,直到此刻,她还在同她演戏。 和亲……这样的幌子,她就真的这么顺杆儿相信了。这宫中闲言碎语必定不会少,即便她吩咐过,可她到底堵不住所有人的口,那些闲言碎语,她难道就没有怀疑过?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自己是南玥送往大梁来的和亲公主? “师泱……”她悠悠喊她,带着她平日喊她‘泱泱’时的嗫嚅软语,有难得的耐心继续开口试探道,“你不必与我如此,早就在当日重华宫时,我便问过你。那句话如今依旧作数,我许你皇后之位,没有杀林叶,也没有杀师齐,便就给你留了后路。” 师泱浑身怔住,她垂下双眸,眼中恨意简直无法掩藏,可却还是在一瞬间,眼眶盈满泪水,她噙起泪眼抬头望向卫若漓,语气幽怨:“早知要被陛下疑心至此,我当初就不该来大梁。陛下调转船头吧,我是死是活都不与你相关了,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她哭着说完就站起来,伸手去够卫若漓手中的摇桨。 乘船最忌讳突然突然站起来,船身忽然摇晃起来,师泱一时忘了,整个人重心不稳,就要往一边倒去。 卫若漓拧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扑通一声,师泱整个人落入水中。 她与她开诚布公地摊开来交谈,可她却依旧要同她闹,到底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再一次欺骗她,以命要挟? 师泱落进水中,漫天的漆黑笼罩而来。 她呛了一大口水,意识在瞬间错乱,忽然叫她回忆起十二岁那年落水的感受。 那一瞬间的恐惧和无助弥漫上来,她想起那一刻失去嬢嬢的痛苦,想起那个纵身一跃跳下来救她的人。 那一回没有见到的人,这一次,她忽然想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她? 意识错乱,她像是回到了那一次的落水之中。 师泱奋力挣扎着,她努力睁开双眼,可看见的,只有粼粼波光水面上那张扭曲的脸庞,她皱着眉,撑着船舷往下看自己,那双熟悉的眼睛,像是一下子穿回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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