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泱抿着唇,眸光在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冷漠。 她听着林叶的话,有刹那间的犹豫。 倘若此刻舍弃桦儿,她自有脱身的机会,她也相信,林叶有带她离宫的能力。 “放手。”师泱咬着牙,隐忍着怒意冷声道。 林叶盯着她的脸庞,眼中满是后悔的痛苦。 她后悔那晚在青华山上,没有将她带走,如果那时候她就将她带走,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师泱奋力挣扎,可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她轻垂长睫,不动声色遮住眼中情绪,生怕眼前的人看出丝毫破绽来,她不去看她的眼睛,尽量叫自己的声音蒙上一层恐惧与无辜:“你放开手,本宫不会与你离开,你也不要再对本宫说这样的话了,本宫已经是这大梁的皇后,此生都只是陛下一个人的皇后,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可林叶并不肯罢休,拽着师泱的手,还要上前,就听见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怎么?林护卫要带朕的皇后去哪儿?” 卫若漓从身后亭子里走出来,她在这里停了多时,也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她以为师泱会随着林叶一起离开的。 卫若漓睨着林叶牵住师泱的手腕,瞳仁中渐显出阴沉的怒意,她迎面对上林叶,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林叶对师泱是什么样的心思,早在南玥之时,她便清楚地明白。 即便她从未透露出过半分,但她看师泱的那道眼神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里面包含着什么。 她们是幼时相识的,早在她认识师泱之前。 师泱的武功,也是跟着林叶亲手教与她的,她们是主仆,却又超出了主仆。 卫若漓厌恶她们这样的关系。 卫若漓视线从她们相握的手上移开,她看向师泱,语气里不自觉带着愠怒,沉声问她:“你要与她走么?” 师泱只摆出无辜的神情,望着她,一言不发。 卫若漓盯着她,继续道:“只要皇后愿意,朕愿意成全你们。” 师泱心中讽笑,她多了解卫若漓,只怕她此刻表露出任何要随林叶离开的意思,她和林叶,今夜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眼中迷蒙上屈辱的眼泪,一半真一半假,师泱紧紧抿着唇瓣,不肯说话,噙着一双泪眼,似带着怨怪的神色望着她。 卫若漓从她那道幽怨的神情中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林叶,冷冽无情地启唇:“这样,林护卫可以放开朕的皇后了么?” 卫若漓见人不肯罢休,讽笑地低头,伸手扯过师泱的手腕,将人牵起离开。 林叶站在身后,忽然开口喊道:“卫若漓,她早晚会想起来的,想起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会再爱你分毫!” 卫若漓停下脚步,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无声的笑容,她要带师泱离开,究竟是为了师泱与她的仇恨,还是她自己的私心作祟。可笑至极。 卫若漓牵住师泱,没有半分停留,带着人离开。 卫若漓走得飞快,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师泱赶不上她的步调,几乎是小跑着被她拽着回到璇玑殿的。 由春候在殿门口,看见两人回来,忙要跟上去,却被卫若漓关上的殿门阻挡了步伐。 一进内殿,卫若漓就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扔了进去。 她沉声问她:“说吧,今晚去哕鸾宫,是做什么?” 师泱被她推得脚跟踉跄,连忙扶住一旁的落地罩才没跌落在地,她扶住落地罩,撇过脸不去看她,隐忍着情绪不肯回答她的话。 但是两只眼眶却渐渐发了红,她抿着唇独自落泪,似乎心里带着气。 卫若漓看着她,见她沉默不语,这么一点倔强,倒是和从前有那么两分相像了。 她也不恼了,故意松散姿态,朝前走,转过身来坐在一旁的软榻上,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人。 “师泱,这样的把戏没有意思,你如果想就这样欺骗我,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不是从前的我,我也不会是从前的你。”卫若漓紧紧盯着她的面容,意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师泱单手扶住落地罩,终于抬起头来,带着满面的泪痕,声音凄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叫你恨我至此。如果你不想要我,那就将我遣回大玥,不必如此恶语侮辱。既然不愿意和亲,又何必勉强,说什么年少青梅,全都是骗人的,我情愿从没有到这里来,我想回大玥了,想我的父皇和嬢嬢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蒙上一层哭腔,然后顺着落地罩滑下来,整个人蹲在那里,双手捂住脸庞,凄凄哭起来,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委屈,大声嚎啕丝毫不避讳任何人。 卫若漓微怔,她眉心蹙了蹙,一时有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泱,她以为她会同她大吵大闹,不肯罢休地恶语相向的,谁知竟就这样同她委屈哭诉,嚎啕着要她送她回大玥去。 卫若漓一时竟忘了,她同她编织的那个谎言。 她哪里还能够回大玥,哪里还能见她的父皇和嬢嬢,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她如今是一个没有家国的人了。 卫若漓抿着唇瓣不语,她见惯了师泱的强硬与仗势欺人,可却对这样的情形一时棘手无措。 她坐在那里,第一次感受到,坐立不安的意思。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师泱一个人的呜咽和哭声。 卫若漓无从下手,更不提说什么安慰之类的话,她真的不知道,师泱究竟有没有失忆,又或者是不是在骗她。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只剩下一声一声微弱的啜泣声。 卫若漓一直陪着她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再质问,她今晚独自一人去哕鸾宫的事情。 不知多了多久,铜台上的烛火燃了大半,卫若漓见人蹲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她慢慢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的人,她轻声唤她:“师泱……” 没有反应,大约是哭得累了。 睡着了。 卫若漓从未见过师泱这样嚎啕大哭过,她不屑于哭,谁惹恼了她,只会得到教训,若是受了半分委屈,必定会还上那人十分。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没有善良,没有天真,目空一切,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她说得也没有错,她是一个坏人。 卫若漓试探地又喊了她好几声,回应她的,只剩下沉默和一片寂静平稳匀速的呼吸声。 卫若漓深吸了口气,最后无奈,弯身伸手将人抱起来。 襕窗四开,有风吹进来。 她身子刚好不久,裴嫣说过,她不能受寒。 卫若漓将她抱回了床上,刚要起身替她盖上被褥,脖颈上忽然有一双手环上来,将她猛然又拉进了半分。 卫若漓瞳孔猛地一沉,她一时没有防备,单膝抵着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压在她的身上。 卫若漓低头,看见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睡着,正睁着一双濡湿的双眸看着自己,漆黑的长睫垂在眼睑之上,她双手环住自己,宽大的襕袖因此全部滑下来堆在她的肩头,只露出两只莲藕似的白臂,她撇了下嘴角,委屈地同她嗫嚅:“我没有要同什么人远走高飞,我既然来了大梁,就是大梁的皇后,是你的皇后。我们是少时青梅,相识多年,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我虽然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你说我是个坏人,曾经欺骗你,那我和你道歉好不好?我今晚也没有干什么,哕鸾宫里有一只黑猫,是我东一长街上看见的,我一路追过去才到了哕鸾宫的,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人也没有,我去哪儿干什么呢?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被你的后妃推下山,脑门儿跌出个窟窿,我难过了很多天,可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她们都说你不爱我了,是真的么?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就将我遣回大玥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她说了一大堆,说起被人推下山的时候,声音再次蒙上颤抖的哭腔,卫若漓从不知道她的眼泪居然有这样多,她像是水做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瞬时就流了一行清泪下来。 卫若漓整个人愣住,心跳得砰砰像擂鼓,师泱说了那样多的话,可她似乎一句都没有进到脑子里去,整张施施然清丽的脸庞贴上来,她望着那忽闪忽闪的双眸,带着委屈和些许的埋怨,叫她把今夜所有的怒意和兴师问罪全都忘记了。 卫若漓一时没有对策,可又不想叫人看见她的狼狈。 她猛然扯开师泱环在她脖颈上的双臂,神色有转瞬即逝的慌乱,她不敢去看师泱的眼睛,起身就逃开了。 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殿门忽然发出啪嗒一声,被摔在门后。 师泱听见那道摔门声,良久之后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抿起唇角忽然笑了,可笑着笑着,眼眶里积攒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涌进发梢里,带起浑身颤栗。
第32章 大梁的春天很短暂, 才暖了没有几天,天就很快热起来,连池塘里的荷花也全都开了。约莫再有二十来天,就能正式进入夏天了。 师泱不喜欢夏天, 除去天气炎热之外, 还有一件, 她曾在十二岁那年夏天出游, 失足掉进了河中,因是一个人跑出去的,没有带上侍卫小厮,无人知晓, 她差一点就死在了宫外。 后来, 她濒临昏迷之际,恍惚看见有人跳进了河里将她救起。 她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庞, 只依稀对那双眼睛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等她醒来, 救她的人, 已经离开了。 后来, 她回到宫中, 人人都说是云国公嫡女,云荣郡主路过兕匣山救了她。 至此, 她对云荣, 多了一份独有的情愫。 可执着了那么多年, 那人对她的靠近,一直都无动于衷。 她那时候年少气性刚烈,凡是她入眼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唯独一个云荣, 对她嗤之以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或许是执念太深,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喜欢云荣什么,但却一直对那份未曾得到的执念记忆犹新。 一切都由那场溺水而起,得不到云荣的偏执,叫她遇见了卫若漓。 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卫若漓的,只那隔着长门的匆匆一瞥,就叫她将人带回了重华宫,开始了那么多年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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