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片寂静,卫若漓看着地上的人,她浑身是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绯色刺绣软衫,漆黑如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肩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巨大蝴蝶。 卫若漓慢慢走过去,地上的人没有动弹,直至走至身边,卫若漓才探得她气息平缓,大约是睡着了。 卫若漓蹲下去,手指刚触及到她的肩膀,指尖就感受到一阵凉意。 她浑身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上半夜发了高烧,才刚刚降下去几个时辰,这会又浑身冷得像冰。 冰火两重天,再厉害的人也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卫若漓甚至不知,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再次昏了过去。 没有再想其他,卫若漓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盖,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她轻了很多,比之在重华宫那时。 后背抵在她的手臂上,竟有了嶙峋之感。 卫若漓单膝抵在床上,轻轻将她抱上了榻,随后俯身用手背探她的额间,没有发烧,只温温的,她又去伸手探她腕间脉搏,还算平稳,只是气若游丝,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额角的伤口还在微微沁出血迹来,那个伤口很深很深,将来只怕会留疤。 她记得她最爱漂亮,往常脸上一点点的瑕疵都无法忍受,如果醒过来看见这道疤,大约会难受许久吧。 卫若漓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虚弱地像是下一瞬就要消逝一般。 她忽然有个念头,倘若她真的将一切都忘了,忘记所有恩怨,忘记所有仇恨,她们之间,会不会还有另一种的可能…… 这样的念头像是突然生了根,在她脑海里生根疯长。 卫若漓拧起眉,下一瞬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颤栗。 她们生来是死敌,生来便就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如果妥协了,她如何对得起曾经所受的搓磨和苦难。 可她到底有奢望,奢望着,师泱的心里有她的存在…… 卫若漓颓然拉起被褥将她盖上,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地砖上,有一滩湿湿的斑迹。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卫若漓掀开她身上的被褥,分开她的双膝,探至里间,这才发现,她来月事了。 她向来月事不准,是从前练武伤了内里的缘故。 好不容易来一回月事,便就疼得死去活来,浑身冰凉。 她是极寒的体质,宫里太医给她开了多少的方子,全都不管用。 再加上她从耐不下心来调理身子,她也劝过她多次,可这人固执得很,万事独断专行,不允许旁人言语分毫。 在她的世界里,自己永远都是对的,即便是错了,也不愿意承认。 这样的人,其实很叫人讨厌,非得哪一天,被人狠狠折磨得跪地求饶,才算痛快。 卫若漓替她换下衣裙,又给她垫上了卫生带。 知道她怎么捂也捂不暖,卫若漓无法,又只得脱了衣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的身体。 往常她来月事的时候,卫若漓都是这样照顾她。 卫若漓从身后拥住她,手臂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捞进怀中,她运气,手掌贴在她的腹上,将内力全都渡给她。 小腹冰凉,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卫若漓感受到怀里的人冰凉的身体,逐渐变得暖了起来。 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慢慢染上红润,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馨香,瑞脑一样浮至鼻息之间,卫若漓手臂紧紧拥了拥她,难得的卸下所有疲累,竟不知不觉就这样贴在她颈间睡着了。 像是感受到那片暖意似的,怀里的人后背贴在她的胸前,意识逐渐恢复了些许。 她明明知晓,身后的人是卫若漓,可浑身疼痛地叫她来不及思索任何打算,本能地贴近她。她应该要趁着清醒的时候,计谋着下一步的打算的,可那铺天盖地的疼痛压过来,几欲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思绪,于是,她就这样在这片温暖与混沌之间,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第30章 师泱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她醒过来后,谁也不肯见,只一个人待在殿内。由春一直陪着她,可不管由春和她说什么, 师泱全都不记得, 也不说话。 卫若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由春是个没心事的姑娘, 什么都写在脸上,不会隐瞒任何事。她也看得出来,由春是真的相信,也伤心于师泱忘记了一切。 卫若漓看着师泱这几天来的种种迹象表现, 明面上看来, 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神情和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不肯屈服固执的性子, 突然一瞬间就变得畏缩胆小起来。 连那双凌厉锋利的双眸, 也变得天真无辜, 和从前没有半点相似。 卫若漓不相信, 一个人竟会在短短的一夜之间, 就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天来,卫若漓每日都会过来看师泱。 她关心于她的伤势, 还有她额头上的疤, 但只是静静看她一会儿, 看着由春替她换纱布,喂她喝药,不和她说一句话。 或许是在观察, 她试探着看着师泱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以此找出一丝丝的破绽。她总是不相信, 师泱就这样忘记了一切。 这一天,卫若漓照常过来看师泱。 由春照顾了她许多天,师泱渐渐地也不再排斥她的靠近。由春正喂她吃完药,师泱坐在床边,看着卫若漓进来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要离开,师泱忽然开口叫住她:“你……等一等。” 卫若漓停住脚,没有回头,只等着她继续开口说下去。 “我认识你么?你是谁?”师泱坐在床边,看着卫若漓的背影,淡声问她。 卫若漓嘴角勾起讽笑的弧度,她转过身来,望着床边的人,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意图找出一丝的破绽与欺骗,可不知道,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就此失忆了。 那双眼睛里,除了陌生与无辜,没有半点从前的模样。 卫若漓微眯起双眼盯着她,反问她:“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么?” 师泱愣了愣,眼神里透着懵懂与无辜,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望着眼前的卫若漓。 卫若漓迈步走过去,一步一步走至她的身前,然后在床前站定,她盯着她,不肯错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神色,然后说:“我是大梁的皇帝,而你……”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朕的皇后。” 卫若漓看着师泱神情怔住,唇瓣微启,一动不动仰着头看她,似乎是惊愕于卫若漓的回答。 卫若漓看着她美眸微瞠,一步一步逼近她,由春见状,下意识朝前迈了两步就要阻止她,卫若漓双眸凌厉扫过去,低声呵斥:“滚开!出去!” 由春被她盯得一凛,没再敢上前,转身守在了外殿。 师泱看着由春离开,她仰头看着身前的人慢慢逼近,被迫坐直了身体,紧紧抿住唇瓣,一言不发,默默接受这道突如其来沉寂的压迫感。 卫若漓转头告诉她:“你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仇人。你曾经伤害朕,欺骗朕,是一个坏人!” 师泱被她逼近得整个人跌瘫在床后,她单手撑在身后,眼睛里除去惊愕,只剩下畏惧。 卫若漓突然厌恶这样无辜的面容,她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抹去,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憎的陌生人。 或许是有企图,师泱靠装失忆来欺骗她。 目的是什么? 那晚青华山上,她曾千方百计靠在她耳畔说,要做她的皇后,她当时拒绝了她,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知道,她的目的。 既然无法放手,不如就这样将她绑在她的身边。 她要皇后之位,那她就许她后位。 但她不叫她痛快,如果真的忘记了,她也要师泱满是愧疚得活在这世上,带着对她的亏欠,永远无法心安。 卫若漓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微微用了力,师泱疼得眉头皱起来,奋力要挣扎出卫若漓的控制,她噙着一双盈盈泪眼,颤声求饶:“疼……” 眼泪猛然掉下来,顺着脸颊无声滴落在卫若漓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叫卫若漓一怔,她望着师泱额头上的那道骇人的疤痕,心一瞬揪起来,她两难地放开了手,拂开手将人挥倒在床。 猛然失了力道,师泱整个人跌趴在床榻上,她无力地大口喘息着,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缩瑟着。 这幅娇弱的模样,卫若漓从前从未见过。 即便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眼前的人也从未求饶过半分。那是一个不肯轻易屈服的人,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从不是师泱会做的事情。 此刻的师泱,与从前,判若两人。 思绪扰乱了她的理智,卫若漓不愿再与她纠缠,带着怒意出了大殿。 身后趴在床榻上的师泱,在卫若漓转身离开的瞬间,脸上怯懦与惊恐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到极致的肃杀与沉静。 不论虚情还是假意,她调教了多年的人,纵然曾经欺骗过她,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三两分她可以拿捏得住。从她不愿意杀她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场纠葛,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她终究注定都是她掌中的傀儡。 从前是,如今也是。 卫若漓走至门旁,瞥眼看见站在一旁的由春,她怒目扫过去,恶狠狠地威胁她:“倘若你和她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朕会拔了你的舌头!” 由春身子下意识颤抖了下,她抬起头看她,抿着唇瓣没敢说一句话。 从进入大梁开始,这样的话,卫若漓对她就说了无数次。 可快要大半年了,她都还好好的活着站在这里。 或许是她走运,又或许,是卫若漓从未就想过,要杀她。 钟怀则候在廊庑外,她站在那里,听见了她们刚刚在殿内所有的谈话。 她许师泱后位,到底是为了试探她,还是她自己放不开手。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事实证明,她不愿意放开师泱,更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她在意师泱,更爱她,爱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她这一丝卑微而又偏执的爱,谁都能够看得清楚。 或许,就是师泱,也能够感受得到。 她们彼此坦诚了七年,她自认了解师泱,可同样的,师泱对她难道就一点不了解么? 这样的做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又或者真的是师泱在装失忆欺骗她,可即便如此,也是笃定了她放不下自己,而这一点点的情意,如果师泱狠下了心,她是作茧自缚,决计没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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