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都传,没有长公主的允许,整个京中的官宦子弟,都无人敢迎娶云荣郡主。 云荣对师泱这样的接近,是厌恶憎恨的,她等了她的傅哥哥多年,可如今婚事遥遥无期,这一切都拜师泱所赐。 可凡事福祸相依,师泱对云荣的上心,却也间接促成了京中对云国公府的另眼相看。 至少,有长公主撑腰,即便是落魄侯府,也无人敢欺。 所以,师泱每每送些珍玩稀罕给云荣,云荣也全都一一收下,从未拒绝过。 云荣借着师泱长公主的名号,狐假虎威,威慑凌驾于京中贵女之上,师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愿意将云荣放在心尖上,所以也就任由她,借着自己的名号,做下任何嚣张跋扈的事情。 “长公主如此待云姐姐,云姐姐何不进宫去,一起住在重华宫呢?”下首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掩帕揶揄笑道。 话一出,云荣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夏书柔一向看不起她,嫉妒她与傅哥哥有婚约,恨不得她这场婚约黄了才好,可偏偏她父亲是朝中右相,她得罪不起,只得愤恨咬着唇不语。 夏书柔是朝中右相嫡女,左右听见她这话,也全都附和笑着调侃云荣。 “是啊云姐姐,听闻长公主在宫内养了一个和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日夜恩宠。若是长公主能这样待我们,我们姐妹怕是早就进宫去了。” 不远处冬青树下的师泱,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话,站在那里未动脚步,静静等着云荣的回答。 身后由春也听见那边话说得孟浪,下意识去瞟师泱的脸色。 自年少时,这样的调侃,云荣就不知听了多少次,自古男女阴阳一体,可谁曾听过,女人和女人也能在一起? 师泱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意,让她这些年来,成了整个京中的笑柄。 云荣心中有气,一时没有忍住,愤恨地嘲讽:“是么,周妹妹竟有如此心思,怎么不早早地同我说呢,我也好和长公主说与,成全妹妹的一片真心,叫你们恩爱相守,日夜不出重华宫大门一步!” “你——”被人反将一军,周锦思气得结舌,她觑旁边夏书柔的脸色,哼笑了一声,稳住情绪继续开口道:“云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长公主一片真心,在姐姐心里,就轻贱如敝履么?” 云荣知道周锦思故意拿话噎她,是吃准了她不敢忤逆长公主的名号,可这一回她受够了与师泱捆绑在一起的各种污言,遂无情怨怼道:“哼,女人的真心,要来作甚?我与傅哥哥早有婚约在身,迟早是夫妻。怎么,诸位妹妹们,也想和女人在一起,交颈鸳鸯,行龌龊恶心之事么?!她就是长公主又如何,一样叫人恶心!” 一行女子之中,只有云荣年纪最长,这一番浪荡粗鄙的话,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耳根热得红了起来,没有人敢接话。 不远处冬青树下,师泱听见云荣那番话,迟迟未动,双眸晦暗,紧紧盯着远处亭子内的女孩儿侧影,周遭腾起阴郁沉寂。 磕托—— 树下突然传来一道簪子折裂的声音,周锦思抬头一眼看见站在树下的师泱,吓得立马站了起来,骇然结舌道:“长,长公主……” 云荣听见声音,浑身一怔,也慢慢转过来,对上那双阴郁的眼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逼人的寒意,一瞬像掉进了枯井之中。 她不敢忤逆师泱,那是一个魔鬼,杀人鞭尸,她曾亲眼见过一回。 云荣也吓得不敢说话,心砰砰直跳,牙关颤栗。 师泱未语,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随手将掌心里的那根被捏断的银簪扔进草丛之中,随后转身离开,未置一词。 由春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忙也跟了上去。 不知何时起了长风,天幕上一片漆黑,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孔明灯会吹得四散,连长街上的人也消散了许多。 师泱走得飞快,由春小跑着跟在后面,喊道:“公主——” 师泱停下脚步,眉目冷峻,狠厉地扫过去,发狠道:“滚开,不许跟过来!” 由春吓得停住脚,没有再跟着她,任由着师泱一个人大步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长街两旁的商贩铺盖被风吹得卷起来,师泱衣裙翻飞,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长街中央。 十年了,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想想她恋慕云荣那样的人什么呢?肤浅无趣,骄纵无脑,半点也配不上她,如果没有那一场救命之恩,这样的女人,她连看一眼都不会看。 这一场荒唐的梦,已经做了太久了,如今,是该要醒来了。
第3章 城内山武酒楼中,二楼厢房内,师泱喝得烂醉。 窗棂被风吹得咯吱响,透过窗缝隙吹进来,一阵凉意蔓延上来,师泱拧了下眉,太阳穴突突的,跳得疼,连意识也浮浮沉沉。 整个世界都是空空荡荡的,像是一口了无生趣的枯井,只剩下无尽呼啸而来的寒风。 忽然有人冲进门来,木门被摔打在墙上,发出轰隆一声。 由春冲进来,哭着跪在师泱脚旁,凄厉喊道:“公主,出事了!” 师泱不悦地拧起眉,狭长的双眸挑开一道缝隙,似有一些不耐烦。 由春身旁还站了一个人,待师泱看定时,才发现,来人是林叶。 林叶站定,她向来恭敬严肃,从不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似一口铜钟一样,不动神色地站在那里。 可此刻,师泱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焦急。 果然,她听见林叶开口,声音带着微微急促:“整个洛城京中,所有禁卫军全部被人俘虏。” 师泱蓦地睁开双眸,水意盈盈的秋眸里立时染上震惊,她抬起头,愣了好大一会儿,目光错愕地看向地上的由春,见她满面泪痕,哭着喊:“大梁铁骑兵攻进城内了!” 师泱忽然慌乱,猛地推开身旁的由春,踉跄地冲向窗台,推开两扇槅门,看见城外此刻狼烟四起,百姓遍地哀嚎。 怎么会,怎么会…… 师泱攥紧颤栗的手心,努力稳住情绪,大梁远在北方千里之外,如何会没有丝毫消息地攻入南玥来,峡关的守城将领,关中十九个驿站,难道全都是死人么! 还有,禁卫军又如何会在一夜之间沦陷,没有她的允许,怎么会让敌军进城?! 师泱手撑在栏杆上,腾地转过头,看向林叶,眼神寒厉,质问她:“禁卫军如何会不攻自破?” 林叶双膝跪地,不敢看她的眼神,额间沁出血迹,下颌紧绷冷声说:“禁卫军中郎将王继,手持公主近身令牌,将所有将士全部调遣出城,全数中了大梁铁骑兵的埋伏,全军覆没!”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师泱忙伸手抚腰,摸到那块云纹令牌,她低头看过去,才发现令牌不知何时,早已被人掉了包。 是谁,到底是谁?! 城内禁宫方向,忽然红光一片,猛然想起什么,“桦儿!”师泱蓦地挥袖疾步离开,林叶忙起身,惊喊住她:“公主,此刻城中不宜久留,属下护送您离京!” 师泱恍若未闻,冲出厢房。 桦儿还在宫中,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林叶见状,也连忙跟了出去。 整条长华街上尽是兵荒马乱,耳畔传来凄厉的哀嚎声,师泱被那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吸引,她停下来,看着那稚子浑身是血地趴在母亲身边……天空飘荡着细雨,迷蒙飘在脸上,冷冽地要叫人窒息。 今日是中元节,是整个大玥臣民共享天伦之乐的日子,可为什么,顷刻之间,就成了这样? 玥朝禁宫中也并不比宫外好多少,宫娥黄门四处逃窜,所有宫门失守,漆黑的夜里,羊角亭里没有燃灯,只剩下狼烟的火光,似要吞噬着一切。 师泱浑身湿透地朝着朝阳宫奔去,至宫门口,她看见里面一片慌乱,随手抓住一个小黄门,焦急地问:“皇上呢?皇上在哪里?!” 小黄门手里抱着包袱,神志慌忙,没有认出师泱,一把推开她,提腿就冲了出去。 师泱心乱,她冲进朝阳宫,里面空空如也,四下遍寻,也没有寻见桦儿的身影。 帷幔后面躲了一个人,师泱目光扫过去,“谁?!出来!” 一个小宫娥从帷幔里爬出来,颤颤巍巍地哭着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师泱认得她,是在桦儿身旁侍候的宫女,她忙问道:“我问你,皇上呢,皇上去哪儿了?!” 宫娥不敢看她,头磕在地砖上,害怕地哭道:“皇上,皇上今晚偷偷出宫了,只带了大伴一个人……” “去哪儿了?!”师泱急切地吼道。 宫娥哭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师泱绝望地差点趔趄,林叶从门外冲进来,师泱看向她,牙关颤抖地吩咐她:“去找桦儿,务必要……找到桦儿!” 林叶知晓师泱的意思,陛下是她唯一的胞弟,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宁可失去生命,也不会让他陷入任何的险境。 林叶攥拳,手持佩剑,没有丝毫的犹豫,揖手说是,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师泱无力扶着槅门,看着昏暗漆黑的大殿里,外面战火纷飞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与这里的寂静,只有一墙之隔。 到底是谁背叛了她? 是谁?! 猛然想起什么,师泱冲出朝阳宫,只身往重华宫奔去。 整座禁宫里兵荒马乱,可却只有这里出奇的安静,安静地像是不属于这个皇宫。 师泱停住步子,慢慢走过去,迈过重华门,看见廊庑下站着的人。 那里点了好几盏宫灯,在朱漆大门的映衬下,投射出一片森然的红光,照在那人的侧脸上。 卫若漓身形颀长,负手立在门前,看着宫门下雨中浑身湿透的人,然后慢慢开口:“回来了。” “是你么?”师泱面无神色,冷声问她。 卫若漓沉默着看她,最后承认道:“嗯。” 指尖掐入血肉之中,师泱自嘲地轻笑,“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禁卫军的令牌是她贴身之物,自十二岁那年起,就从不离身。 这些年来,能够近她身的人,不仅仅她一个,可除了她,师泱想不到还会有谁。 大梁质子,入玥朝十年,她将她带进重华宫时,不是没有试探过,她也从没有想过,这个人竟会在她的身边蛰伏了近七年,直到此刻才动手。 是她算错了,还是眼前的人,从头到尾都在算计? 是她引狼入室,竟让她里应外合,带着大梁铁骑兵攻入玥朝,灭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子民! 抽出腰间弯刀,师泱没有半点犹豫,提刀朝着她走去。 卫若漓没有闪躲,紧紧盯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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