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离开。 她拢着大衣,仰头望着三楼没开灯的那间书房,也不知站了多久,手和脚都冷得有些发僵。 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响起:“季童?”透着浓浓的惊讶。 季童在意识到这是季唯民的声音并转头的时候,根本还没意识到任何危险,因为她只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她先是看到季唯民身边,站着个身姿纤瘦的女人,然后视线往上移,看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 或者说,全世界她最想象不到的一张脸。 是沈含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就像季童呆站着来不及反应一样,沈含烟也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她俩在一场大雪过后的平安夜,毫无防备的静静对视。 季童先是呆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沈含烟。 沈含烟好像瘦了点,那张冷白的脸就显得更清冷了。穿着轻暖的黑色羊绒大衣,和同色高领的羊绒毛衣,包裹住她天鹅一样的脖子。黑色长发发尾做了一点点卷,泛着光泽垂在肩头。 与书店那个季童错认成她的女人很相似,只不过真正的沈含烟,要更清冷、更精致、更有风度也更有钱。 沈含烟果然变得和以前那么不一样了。 季童的心扎了一下,第一反应马上想:沈含烟这一身,从昂贵的品牌大衣到柔顺的头发护理,要花多少钱?是她一个大学教授的收入能承担的吗? 季童从小见惯好东西,很知道这些的花费。 然后她视线从沈含烟脸上挪开,变为看着沈含烟和季唯民两人,两人都穿着黑色大衣,隔着很微妙的距离,而在季唯民开口叫季童以前,两人好像压低声絮絮说着些什么。 季童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沈含烟为什么和季唯民在一起? 为什么平安夜的沈含烟,和全世界她最讨厌的季唯民在一起? 其实三人打照面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然后季童就听到季家老宅的大门被一把拉开,汪晨噼里啪啦的拖鞋声响彻在花园里,然后她拉开花园门冲了出来。 看到怼在门口的季童,她也愣了一下。 但她注意力显然不在季童身上,而在几米远的季唯民和沈含烟身上。 她怒气冲冲的说:“沈含烟,亏你还是大学教授,你平时一直找唯民就算了,连平安夜你也要缠着他吗?” 季童呆呆的,又把眼神移回沈含烟脸上。 因为穿着黑色大衣,沈含烟那张清冷的脸白到似乎在泛光,像今天刚刚下起、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的雪,那么干净。 可汪晨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含烟倒是淡定,在汪晨冲出来以后,那张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还是那样淡淡的。 好像理直气壮似的。 冷白的脸泛起的光,幻化出一根无形的钢钉,扎进季童眼底,让她几乎想闭眼不面对眼前的一幕。 季唯民这时开口了,对汪晨:“你光着脚跑出来干什么?袜子也不穿,快进去。” 汪晨冷笑一声:“你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担心我骂她?” 她因气急败坏而显得面容扭曲,与沈含烟那张清冷而淡定的脸,形成那么强烈的对比。 季童转身就跑。 刚才整个过程,除了偶遇时沈含烟来不及挪开眼神,等到汪晨跑出来以后,沈含烟就再没看季童一眼了。 好像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季童越跑越快,嘴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很快,凛冽的冷风从嗓子眼灌进肺里,带来刀割一般的痛感。 脖子上长长一条的围巾不断往下掉,她不断拎起来往肩后甩。 她恍然想起,上一次这么在冬夜拼尽全力奔跑,是为了去便利店买一包大白兔。 那一次是沈含烟生日,她不要沈含烟吃季唯民订的蛋糕,她要沈含烟吃她买的大白兔。 沈含烟守着蛋糕在家等她,所以她去买大白兔的脚步越跑越快。 曾经她决心,全世界的甜,都只能由她给沈含烟。 而四年以后,她再一次这样拼尽全力奔跑,却只为了把沈含烟远远甩在身后。 沈含烟居然在她出国四年以后,在这样的平安夜,与季唯民并肩走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 ****** 季童也不知跑过了多少个路口,也不知是不是在往她酒店的方向跑,她像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在这她认不清的世界横冲直装,在她的一双复眼里,世界早已变成了一片片的支离破碎。 直到跑得最后一丝力气也不剩,她才停下来,在一盏闪烁不定的路灯下撑着双膝,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呼吸。 等到稍微缓过来一点了,她立马打了辆车,逃回酒店房间里锁上门。 连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就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枕头死死的蒙在头上。 她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她从没想到今晚的短短一瞬,会让她彻底沦为一个小丑,让她四年的坚持变为了一个笑话。 她那么想保护沈含烟的干净。 她不想让沈含烟和季唯民那样的人搅在一起,也不想让沈含烟和奚玉那样的人搅在一起,诚然这里面有她对沈含烟自私的占有欲作祟,但最重要的,她不想沈含烟因一时心软弄脏了自己的干净。 为此她不惜暴露心机,拍下沈含烟的luo照去威胁沈含烟,然后用一辈子的自我放逐赎罪,让沈含烟往一片澄澈的光明里走。 然而,然而。 季童头蒙在枕头下,无声的笑了。
第68章 季童这样笑,并非她找回了快乐的能力,而是小丑都是这么笑的。 扯着嘴角,以一个吊诡而夸张的弧度,眼底却冷冰冰没有一丝情绪,于是那笑就变得格外讽刺起来,也不知是在嘲笑这世界,还是嘲笑自己。 季童觉得都有吧。 毕竟谁愿意自己四年苦熬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变成一场无谓的自我感动。 如果她真是一只白兔,她这会儿应该躲在枕头下哭;然而她只是披着一张白兔的皮,所以她此时用枕头蒙着脸笑。 等手和脚因房间暖气和过厚的羽绒被而快速回温后,季童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回英国的机票退了。 第二件事就是写了封辞呈,说明自己在国内遇到突发状况、不能回英国继续工作了,手上所有未完的工作,她都会在网上与同事对接、直到交接完成。 说来可笑,这样条理清晰处理事情的能力,还是沈含烟一点点教她的。 然而她现在坐在这里,心痛到连电脑屏幕都看不清,也是拜沈含烟所赐。 她眯了眯眼,不自觉露出一个沈含烟最不喜欢的表情,把手机摸在手里。 给骆嘉远打电话是没必要了。 她在屏幕上把那刻骨铭心的十一位数按出来。 她曾经费尽心思,不惜暴露自己的阴暗面,也要把沈含烟推出季唯民和奚玉形成的泥沼,之后的代价,是一场远离沈含烟的自我放逐,她曾以为时间是一辈子。 沈含烟的一句“放过我”,难道不就是不再想与她、与季唯民、与奚玉这样有心机的人搅在一起么? 她成全沈含烟,沈含烟却在她出国的时间里,又和季唯民联系上了? 从汪晨电话里和今晚的愤怒来看,沈含烟和季唯民见的应该还不少。 季童不愿再想下去。 她简直搞不懂:因为什么?因为钱么? 因为张愚的突然隐退,沈含烟赚不到她想象中那么多的钱了? 因为沈含烟步入社会以后,越发觉察钱的重要了? 季童深吸一口气。 她曾以为自己长大了,变得没什么情绪波澜了,甚至在亲眼看到莫春丽和另一个女生接吻时,她都毫无感觉。 跟莫春丽分手,她也处理的得体而大度。 然而她发现,一旦面对沈含烟的时候,她还是一秒被打回原型。 变得自私、阴暗、占有欲过盛。 她就是不能接受沈含烟不按她的期许,往那干净而光明的世界独行而去,反而回头与季唯民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然而无论如何,当季童想按下那十一位数号码时,还是指尖发颤。 就像她在今晚偶遇沈含烟时,竟还会可笑的想——她围着一条被行李箱压出折痕的条纹围巾,会不会很幼稚而不好看。 正当她酝酿勇气的时候,手机忽然一震,她刚按在屏幕上的十一位数,竟然给她打过来了。 沈含烟竟然给她打过来了。 季童吓得一抖,下意识就想挂断。 然而现在的情况,现在心底的不甘、委屈、愤怒,却容不得她逃避了。 她连续深呼吸了三次,用尽量平静的声音接起电话:“喂。” 哦妈的,她在心里骂——以沈含烟对她的了解程度,绝对能听出来她在发抖。 沈含烟清冷的声音传来:“睡了吗?” 四年了,沈含烟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季童拼命克制想落泪的冲动:“还没。” 沈含烟:“什么时候回国的?” 季童:“前天。” 沈含烟:“没回家住?你住哪里?” 季童:“酒店。” 沈含烟:“明天见一面可以么?” 季童:“可以。” 本来沈含烟不约她,她也是要约沈含烟的。 沈含烟:“那我选个吃饭的地方,把时间和地址发你。” “不。”季童直接拒绝了,她要从现在开始掌握主动权:“就在K大附近见吧,你请我喝下午茶。” 沈含烟那边沉默了一下:“好。” ****** 挂了电话后,季童去洗了个澡,打电话给前台,要了一个蒸汽眼罩。 她把蒸汽眼罩挂在耳朵上,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很快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梦里,刚开始她坐在沈含烟膝上,内心充盈而温存。 可突然,沈含烟拿出了一条绳子,死死的勒在她脖子上。 很快她发现那不是一条绳子,而是她为沈含烟剪去的一段长发。 她在梦里没法呼吸,挣扎着却醒不过来。 魇着了。 等她终于拼命活动手脚、好不容易从那噩梦中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一额头的冷汗,挂在眼前的蒸汽眼罩早变得冷而硬了。 她喘着气,把蒸汽耳罩摘下来扔在一边。 忽然,她想通了心底那个永不消褪的疤的症结—— 她永远不是沈含烟人生的首要选择。 ****** 因为晚上睡得不好,季童一上午都躺在床上装死,早饭和午饭都没吃。 下午一点,她起来洗头洗澡化妆。 跟沈含烟约在四点见,地址沈含烟已经发给她了,就是K大附近的一个咖啡馆。 季童仔细的涂了粉底,修容都用了膏状和粉状两种。一簇簇把睫毛夹翘,睫毛膏也用了两种,浓密的和纤长的。她选了一只浆果系的暗色口红,最后是眼线,在眼尾勾出一个小小的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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