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想变成养两只猫孤独终老的老太太的决心算什么。 不都为了兑现她对沈含烟的那个承诺——她会放过沈含烟,再也不去打扰吗? 她这样出现在沈含烟面前,不就把这么多年的坚持通通击成粉碎了吗? 她绝望的闭着眼,觉得沈含烟清冷的声音随时就要在她耳边响起了:“季童?” 沈含烟应该还是会跟她打招呼的吧。 毕竟沈含烟在两人分别以前,还愿意那样形容她的名字——“童话的童”。 就为了那一句,她可以远渡重洋,一个人忍过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 然而,想象中那个清冷的声音一直没在她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书架前的女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她惶然转身,看向收银台,又是一愣。 随即笑了,几乎有点凄然—— 是啊,邶城有多大,K大附近的书店有多少间啊,怎么可能她刚好走进了其中一间,就真的偶遇了沈含烟。 她刚才看到的女人此时在收银台前结账,侧脸清晰的露出来,很清丽,但和沈含烟毫无关系。 季童深吸一口气,推开书店的门走了出去。 脸上凉凉的,她抬头去看,邶城也下雪了啊。 纷纷扬扬,让她想起四年前她和沈含烟见最后一面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 她拢着大衣走了。 ****** 就在季童走出书店十分钟后,书店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身材纤长、面容清冷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走到刚才季童深深凝视过的化学书架前,找了一圈,取出其中一本,来到收银台。 刚好今天值班的是与她相熟的店员,笑着跟她打招呼:“沈教授,你们学校旁边书店的这本书卖完了啊?” 沈含烟点点头:“嗯,特意坐两站地铁来买的。” 店员收完钱:“小票给你塞腰封里了。” 沈含烟应一声“好”,推门走出书店。 走出店外没两步,也不知是这本书腰封比较松还是怎么,收银小票飘到了地上,沈含烟弯腰去捡,看到地上有两个比周围更深一点的鞋印。 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落雪的天。 其实沈含烟今天挺忙的,买完书还要匆匆赶回K大,要不是这个小插曲的话,她一定不会站在书店门口,抬头望一眼落雪的天。 恍然想起:四年前她的女孩来跟她告别的时候,那天,也下这样的大雪吧。 ****** 从书店出来后,季童地铁也没坐,直接打了辆车,几乎是逃一般回了酒店房间,一把关上门后,还把防盗锁扣也扣上,自己靠在门后喘了半天气,还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晚饭本来还想去吃烤鸭的,这下子,又变成在房间点三明治了。 她发现她太高估自己了。 她怎么会以为,在时隔四年看到沈含烟以后,她能自如的应对呢? 刚才把书店的女人错认成沈含烟的遭遇,深深点醒了她,让她认清自己连偷看沈含烟一眼的能力都没有。 现在这么大的邶城,又变得处处都是陷阱了,她不再能踏出房门半步——谁知道在哪里就会真的偶遇沈含烟。 只有逃到机场、逃回英国,她才觉得安全。 可回国这一趟,她总得搞清楚沈含烟那边发生了什么。 吃完三明治,季童在房间里来回来去踱步——问汪晨肯定是不现实的,一来她不想联系汪晨,二来汪晨那样厌恶的语气,一定也不愿与她多谈,要不也不会直接挂电话。 现在怎么办?以前她所认识的人中,还有谁可能与沈含烟有联系? 骆嘉远? 其实季童也并不想联系骆嘉远,毕竟那是和她同一时期喜欢过沈含烟的人,她一度甚至以为骆嘉远会成为沈含烟的选择。 而且,她没骆嘉远的手机号。 季童往酒店柔软的鹅绒大床上一扑,开始在网上搜索骆嘉远。 骆嘉远的人生,一如季童所料想的平顺。虽然比不上沈含烟那么耀眼,但也是青年研究者中的代表人物。 不过她查骆嘉远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骆嘉远已经离开张愚教授门下了,自己另开了实验室单干,而这之后的成绩,就比不上之前了。 骆嘉远为什么要离开张愚?他不是张愚很得意的门生么? 季童立马又去搜张愚。 一搜才知道,张愚出事了,在一款新型材料推向市场的时候,发生了重大的专利纠纷。 张愚本来就不像顾峥那样是个学痴,几番考量之下,他决定退出研究界自保,之后就是游山玩水,很偶尔做做讲座。 张愚到了这把年纪,他的隐退对自己影响其实不大了,倒是张愚以前的那些学生,失去了张愚这把大伞,都和骆嘉远一样有一定程度的下滑。 季童的第一反应是——沈含烟也会受影响么? 想到沈含烟二十七岁就成了特任教授,至少她的学术之路应该没怎么受影响。 季童又想——那沈含烟还能赚到她想要的那么多钱么? 这就不知道了,季童想,或许她可以问问骆嘉远。 她又在网上继续查骆嘉远。 她的检索能力不错,在一篇实验招募帖中,还真被她把骆嘉远的手机号给找到了。 拿过手机准备拨号的时候,她却又犹豫起来。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好像心上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别说偶遇沈含烟了,哪怕跟任何与沈含烟有关的人联系,都能让她紧张成这样。 她平复了好几次呼吸,也没能让那股窒息感消失,只好暂时丢开手机,走到窗边。 哦妈的,她都忘了。 今天是平安夜啊。 自从离开邶城以后,季童就对过各种节兴趣缺缺,之前跟莫春丽在一起的时候还好,莫春丽总会拉着她庆祝一番。 跟莫春丽分手以后,季童就不再过任何节日了,甚至因各种节日引发的商场关门、人群聚集、交通不便,她都觉得麻烦。 有什么好过的呢?她最多就是从阁楼倾斜的气窗往外望一眼,粉白手指抵在窗棱上,这样想着。 只是今天也不知是回国了还是怎么的,往窗外望这一眼,却让她心思动了动。 好热闹啊。 这些热闹,却都与她毫无关系。即便回到了曾经生长十九年的邶城,她也并没有回到故乡的感觉。 大概在这里,已经再没有一个能被称作“家”的地方了。 那间小小的出租屋,一度成为了她和沈含烟的“家”的地方,早已被沈含烟退了。 唯一剩下可怀念沈含烟的地方,只有季家老宅的那间书房。 季童出国前,给书房换了锁,所有的钥匙被她塞进行李箱,远远带去英国。她看着季唯民和汪晨说:“谁都不能再进这间书房,打扫阿姨也不行。” 季唯民张了张嘴,被汪晨挽住胳膊:“女孩子大了,总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你就顺着她吧。” 她有一瞬微妙的眯眼,与季童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对视。 两人都知道,她们在交锋中无声的谈妥了一个条件——季童远走他乡,作为交换,汪晨不得入侵她的书房。 这时,季童望着满街的圣诞彩灯想:去远远的看那书房一眼吧? 反正,在季唯民觊觎过沈含烟后,在季童做出设计威胁沈含烟的事后,季家老宅已变成全世界沈含烟最不想去的地方了。 季童拿过大衣和围巾,心想:嗯,不会在那遇到沈含烟的。 她走出了房间。 ****** 人的记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离开四年,邶城的变化已经很大了。比如季家老宅隔一个路口的位置,竟然开了一家网红蛋糕店,今年圣诞还推出了樱桃味的潘娜托尼,平安夜正是卖疯的时候。 季童打车路过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这里还在大排长龙,七七八八停满了车,路都堵了。 季童很好脾气的跟司机说:“我就在这里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司机松了口气,在她下车的时候还特意说:“平安夜快乐!” 季童笑笑回复:“平安夜快乐。” 只不过一下车、独自拢着大衣往前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并不快乐。 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比如以前的莫春丽、同学、教授,现在的同事、哪怕偶遇的出租车司机,她会笑。 但那笑容像劣质零食外的一层虚假包装,内里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糖棍,芝麻只印在外面那层透明的塑料纸上,轻轻一扯,就掉了。 她往季家老宅走的时候,对于能不能找回些许快乐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把握。 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比如新开的蛋糕店有着刺眼的橙红招牌,脚下的地砖换成了她不熟悉的形状,就连以前带点老旧味道的铁栏杆也被漆成了冷硬的黑。 季童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想:不知沈含烟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四年没见,她也会像这周遭景物一样变得那么陌生吗? 季童几乎想夺路而逃了,却一直固执的在这条小路上,慢慢挪动着脚步。 她发现,让她迫切想要逃走的原因,和让她坚持走在这里的原因,都是同一个。 那就是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成百上千万分分秒秒,她从没放下过沈含烟。 哪怕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就如冰凉的雪片落在最柔软的心尖,让人浑身一抖。 这时,季童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在她走得够远、把路口蛋糕店的味道甩开以后,那种她熟悉的味道就钻了出来。 今天下了雪,现在已经停了,灰扑扑的堆在路边,传来一种季童熟悉的、泥土的味道,冷冷硬硬的,却很清新。 季童高中时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在无数次晚自习下课的时分,她都闻到过这种泥土的味道,而那时,沈含烟总会在家给她留一盏暖黄的灯。 季童的心,一下子舒展了不少。 如果这熟悉的味道没变的话,也许,沈含烟的改变也不会像她所想的那样剧烈吧。 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心理,好像沈含烟变得少一点,她和沈含烟的牵连就多一点似的。 季童抛下了些许纠结,脚步就加快。很快,季家那栋三层老宅就在她眼前了,冬天墙面的爬山虎都是枯藤,露出一块块的墙砖。 季童站在花园外,望着二楼的主卧亮着一盏灯,而三楼黑黝黝一片,无论是她的卧室,还是沈含烟曾用过的书房,都永远的失去了它们的主人,变作蔷薇枯萎的荒芜花园。 沈含烟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她除了来这里,甚至连一个思念沈含烟的地方都没有。 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像被过厚的雪压住的松枝,簌簌的颤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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