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从前看季唯民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只是比以前瘦了些,她就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现在想来,季唯民的心理素质不可谓不强大。 奚玉远远的就看到沈含烟了,一脸怨愤的盯着她,季童看她带着手铐的双手、被法警紧紧缚着,心想:还好她这次不能打沈含烟了。 但奚玉有别的办法。 她对着沈含烟狠狠淬了一口,向对仇人似的。 季童下意识往沈含烟面前挡,却被沈含烟推开了。 沈含烟始终保持着她和奚玉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好像来完成自己的一场告别。 季童默默缩到一边,看灰色的风扬起沈含烟的长发。 现在她的短发也长长一些了,刺在脖子后面,毛茸茸的,痒痒的。 今天的这场倾盆大雨,终究是没有落下来,天和所有的人心一样,闷得快要发疯。 奚玉狠狠的对着沈含烟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祸害!对自己的亲妈不仅见死不救,还下死手!” “原来你早对警察把你知道的什么都说了,我怎么会指望你去求季唯民救我!我真蠢!” 然后她就被法警塞进了警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掩盖了沈含烟喃喃说出口的话语。 奚玉没有听到,但站得很近的季童听到了。 沈含烟说:“妈妈,再见。” 那样的语气让季童十分肯定,那是沈含烟最后一次叫奚玉“妈妈”了,这个沈含烟从小陌生的“字眼”,她一度以为可寻回,却终究是永远的失去了。 而沈含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间,或许比季童以为的要早得多。 她转身离开,却被季童攥住手腕:“等一下。” 她的侧脸被阴天的风吹成一片冷白,而季童的短发也一片凌乱。 “……警察找过你?” “嗯。” “你说了什么?” “我知道得不多,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关注她,了解她公司发展的一些情况,告诉警察,多少有帮助。” “警察什么时候找的你?” 沈含烟报了个日期。 季童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是在她设计陷害沈含烟之前。 “……所以我不做那件事,你也不会救你妈对吗?” “她的确做了违法的事,应该受罚。” 季童的心被阴天的风鼓噪,越跳越乱。 “那……” 她在紧张和混乱中错失言语的组织能力,可沈含烟完全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能。” “我们不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不能再识破你的心机之后,还把你当成以前那般纯白无暇。 沈含烟走了。 ****** 之后季童没再找过沈含烟,因为两件大事的发生猝不及防。 一是外婆的律师找到季童,称外婆在第一次轻微中风还能自理时,办过一份委托,白家的祖产在季童成年以后转到季童名下,而不是给季唯民,尽管按公司规章不能分红而作为资本公积,但季童拥有了季唯民公司的一部分股份。 季童喃喃问:“为什么?” 律师给她一封信:“这是你外婆办理委托时写的。” 信中外婆说,女儿早已没当季唯民是她丈夫,但把季童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在她缠绵病榻的那些年月,季童给予的陪伴要比季唯民多得多,可是对季唯民往事的怨怼,到底让她没能对季童展示更多温情。 而另一件大事是,季唯民居然要结婚了。 某天晚上,季唯民把季童约到上次那家甜品店,即将结婚的未婚妻坐在他身边,挽着他手臂。 季童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捕捉到了些许与沈含烟相似的痕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女生笑着问:“你会祝福我们吗?” 季童摇摇头:“你们不需要我的祝福。” 季唯民:“季童……” 季童知道季唯民在观察她、打量她,她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装乖装委屈,利用季唯民对她的愧疚,来谋取更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可她忽然觉得好累,一点也不想再装下去了。 她已经一点也不在意季唯民了。 她说:“我要去住学校宿舍,以后就不回家了。” 季唯民:“这是干嘛?就算我再婚,你也……” 季童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 不想再听“你也依然是我最疼的女儿”这种虚伪的话,令人生倦。 挽着季唯民手臂的女生劝:“季童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你别勉强她。” 季唯民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和姐姐的学校离得不算太远,让姐姐多照顾你一点。” 他掏出一张请帖放在桌上:“记得把这个交给姐姐。” 语气里的怅然,让女生警惕起来:“姐姐是谁?” 季唯民:“我以前一个朋友的女儿,和季童玩得很好。” 季童本想说:“不必了,姐姐不会去的。” 但她想了想,把那张请帖拿在了手里。 ****** 回家后,季童先是完成了打包,准备把自己的东西都运到宿舍去。 然后给沈含烟打了个电话,沈含烟不出所料的没接。 季童拿着请帖出门,坐上了地铁。 地铁的线路很熟,每一个站点的名字都很熟,是她以前去找沈含烟时坐过去的。 走向R大的路也很熟,每一块砖的形状都很熟,是她以前去找沈含烟时走过的。 甚至到了R大门口,每一盆花的摆放也都熟,还有R大名字的一道笔画下、那多出来的一个小小墨点,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拿着书本和夜宵走过校门的大学生,也和季童以前来找沈含烟时,有着相似的脸庞。 那么,是不是只要她在熟悉的夜风中站一会儿,就还能看到沈含烟从校门里走出来,穿着她烟灰色起了球的T恤,一条墨黑的马尾被夜风吹得飘飘摇摇。 她不知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酸了也不愿意走。 “季童?” 季童扭头去看。 当然不是她期待的沈含烟,而是莫春丽。 莫春丽笑着向她走来:“你怎么在这?” 季童:“我找我姐姐。” “没打通她电话是不是?大学霸太忙了。”莫春丽笑:“不过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跑到R大来找她了?不是应该去B大么?” 季童呆呆的眨眼。 对哦,现在沈含烟已经是B大张愚教授的研究生了,怎么还会在R大呢? 什么都变了。 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莫春丽点了一下她的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去B大找吧。” 季童迟疑了一下。 莫春丽:“怎么?” 季童:“我怕还是打不通电话,进不去B大。” 莫春丽笑了:“我在她们实验室有认识的人,我带你去吧。” 季童:“不会太麻烦你吗?” 莫春丽:“请我喝奶茶就行。” 季童咧开嘴笑:“好啊。” ****** 第二天,莫春丽信守承诺带季童去了B大。 有认识的人来接,她们很顺利的进去了。 莫春丽对来接她们的人介绍:“这是沈含烟的妹妹。” 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很和善的冲季童笑:“沈含烟还有个这么乖的妹妹啊?像只小兔子。” 三人很快走到了实验室,女生进去看了一下:“沈含烟呢?刚才不是还在么?” 有人回答她:“好像被老张头叫去参加一个活动了。” 女生:“这么不巧?”她对莫春丽和季童说:“不好意思。” “没事,谢了。”莫春丽摸出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莫春丽的电话,沈含烟倒是很快就接了。 莫春丽:“有空见一面吗?有个东西给你,很快。嗯嗯,好,那就在大门口等。” 她挂了电话冲季童眨眨眼:“我没说你来了,给她个惊喜。” 季童心想:还好你没说,不然,她就不来了。 莫春丽带着季童走回大门口,季童缩在门边,好像不想让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看到她,双眼却紧紧盯着所有人走出的方向。 莫春丽笑着问:“这么想见你姐姐啊?你们现在不住一起了,见面没以前那么多了是不是?” 季童决定去住宿舍,而沈含烟也在房租到期后,把房子退了,住进了B大的研究生宿舍,这一切,季童还是听莫春丽说的。 她伸着脖子看了好久,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几乎以为沈含烟不会来了。 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向她们走近,顿了顿,又再次走近。 季童呆呆的看着。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站在她们面前的人,是沈含烟。 难怪她在人群中没有认出沈含烟,沈含烟变了。 不再穿起了球的旧T恤,而穿一件浅灰的收腰小西装,下面是同色系的裤子,配着一件内搭的奶白色小背心,整个人格外清爽好看。 还有她一头浓密的黑发,也不在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了,而是拉直了披散在肩头,好像一匹昂贵的黑色绸缎。 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清冷的神情,过往学生好多在偷看她。 无论走到哪里,沈含烟都是那朵人人瞩目的高岭之花。 她看也没看季童一眼,对着莫春丽问:“有什么东西给我?” 莫春丽笑着搡了搡季童:“快给呀,” 季童把那张请帖拿出来,格外鲜红刺目。 沈含烟一眼明白了那是季唯民的结婚请帖。 季童小声说:“不是叫你去,是想告诉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沈含烟一把将那请帖抽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当着莫春丽的面,不想多谈这些事。 她对莫春丽说:“我赶着去参加一个活动,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只留季童在后面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时间好残酷,连人的背影都改写。 莫春丽看出她的失落:“你和你姐吵架了么?” 季童勉强笑了笑:“没有啊,她忙的嘛。” 莫春丽跟着笑笑:“那不管大学霸了,你请我喝奶茶去吧?” 季童:“走吧。” ****** 因为莫春丽有很多同学在B大,所以附近的甜品店她很熟,带着季童钻进口碑很好的一家。 点单时季童让她挑,她挑了杯四季春奶茶,又问季童:“喜欢喝奶对吧?这家的芋泥牛奶不错。” 季童点点头。 竟然记得她的一切喜好。 两杯饮品很快送了过来。 邶城的气候就是这样,到了夏末,晚上凉的要穿外套,有太阳的时候又像半个酷暑。甜品店的冷气呜呜吹着,打造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度。 莫春丽搅拌着面前的一杯奶茶,里面加了蒟蒻一类的小颗粒:“有没觉得你姐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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