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那阵洋葱炒蛋的浓香更折磨她了。 但又或许,折磨她的从来不是菜香。 而是她坐在这里,但沈含烟已经彻底当她不在这里了。 心里强烈的扯痛让她忍不住呆呆叫了一声:“沈含烟。”甚至忘了伪装上声音里的冷漠。 沈含烟的筷子顿了顿,轻轻磕在洋葱炒蛋的盘子上,但并没有抬头。 季童很想问一句:“你要反悔吗?” 如果我现在开口问一句“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说“要”,那我们还有退路吗? 她张了张嘴,觉得那句话好难说出口。 但她一定要说啊,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退路,哪怕是条羊肠小径,哪怕上面荆棘重生,哪怕她连滚带爬走得好狼狈,她也一定会走到底的啊。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门铃响了。 吃了一半晚饭的沈含烟放下筷子,走过去打开门。 两声急促的高跟鞋声传来,接着是沈含烟清冷的声音:“换鞋。” 然后季童就在沈含烟身后,看到了奚玉气急败坏的一张脸。 奚玉拎着她H标志的手包,看到沙发上的季童怔了一瞬:“季童?你怎么在这?” 沈含烟淡淡的说:“不用管,你来找我什么事?” 奚玉跟季童说话的声音有种过期蜂蜜的甜腻:“季童,你快劝劝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再跟你爸联系?” 季童在心里冷笑:这话倒跟季唯民说的一样。 搞笑啊这两个大人,竟然都找了她来当说客。 找了全世界最不该找的她。 这样的局面让她胃里一阵深深的恶心,看住沈含烟,懵懂而无知的眨了两下眼:“姐姐,你不跟我爸联系了吗?” 哦妈的,她在心里骂,季童你真是够了。 沈含烟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清寒而干净,像初冬汩汩淌过山涧结霜的小溪。 季童想,那么干净的沈含烟,一定厌恶死了这么会装的她。 此时奚玉站在沈含烟身边,多少能在两人的脸上捕捉到一些五官的相似,那是一种切不断的血缘。 季童忽然害怕起来:如果沈含烟想救奚玉,会不会索性把她拍照威胁的事告诉奚玉,然后和奚玉一起想办法对付她? 若真是这样的话,她们就会发现,其实季童从酒店出来以后,就把那些照片统统从相机里删了。 她接受不了那些歪曲沈含烟的照片留着。 沈含烟和奚玉那过分肖似的脸庞,让季童的心被一阵巨大恐慌所吞没。 她把照片删得太早了么? 然而,她担心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因为沈含烟淡淡的对奚玉说:“不用找任何人劝我,我不觉得还有和季总联系的必要。” 奚玉急了,跟沈含烟说话的时候,她声音里那过期蜂蜜一般的甜腻就彻底消失了:“怎么没必要?我告诉你,季唯民就是你这辈子能够上最好的对象了!你现在想不通,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季童实在忍不住说:“我爸很乱的。” 奚玉是真急了,她竟然对着季童反问了一句:“那又怎样?” 季童又一次呆了。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么? 沈含烟垂首站在一边,那么高的个子,季童却忽然觉得她变得很小很小。 奚玉也在默默观察沈含烟,然后她放软了语气,拉起沈含烟的手:“算妈妈求你,好不好?” “含烟,我到底是你妈妈啊。” 季童几乎瞬间明白了那夜在酒店外,奚玉是如何让沈含烟面对“跟季唯民结婚”这一提议沉默下去的。 沈含烟,你不要这么没出息! 她气急败坏的冲过去,打开了奚玉的手:“姐姐不会再和我爸有什么联系的!” 奚玉:“为什么?” 季童:“因为我了解姐姐。” 或者说,了解姐姐背后,被她设下了怎样的陷阱。 奚玉问沈含烟:“你真要这样是吗?哪怕让你亲妈去坐牢,你也要这样是吗?” 沈含烟点点头:“对,我已经决定了。” 季童呼出一口气。 可还未等她身体完全放松,就看到奚玉对着沈含烟高高扬起了手。 她冲过沈含烟面前:“不准打!” 她明明比沈含烟矮那么多,剪着一头短发像个幼稚的小男生,却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向后展着双臂,拼命把沈含烟护在身后。 然而沈含烟在她肩膀上轻推了一下:“你让开。” 季童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沈含烟一眼。 沈含烟不再跟她多说,而是直接轻轻把她拨开了,现在沈含烟和奚玉之间再无遮拦,沈含烟对着奚玉问:“你想打我是吗?” 奚玉:“不管亲妈死活的女儿不该打么?” 季童被沈含烟拨到一边站着,心想你作为亲妈又管过你女儿的死活么? 她替沈含烟气得浑身发抖,垂在格纹短裙边的手紧捏成拳,心想你骂回去啊沈含烟! 不要,不要再选择奚玉了。 然而沈含烟听不到季童内心的祈祷,她对奚玉说:“你打吧。” 语气平静极了。 奚玉抬手就对沈含烟打了下去。 季童忍不住闭眼,耳旁传来“啪”的一声,那掌掴的声音,大到几乎让人以为装洋葱炒蛋的盘子被摔到了地上。 季童再睁眼的时候,看到沈含烟冷白的脸上登时红肿了一块,平时梳得干净利落的马尾,鬓边被拂得毛躁躁的。 奚玉喘着气问:“打醒你了吗?” 沈含烟的语气依旧平静:“我让你打只是因为,我到底是你生的。” “这一巴掌让你出了气,以后你就不要再找我了。” “我不仅不会跟季总联系,也不会再跟你联系了。” 奚玉哈的冷笑一声:“好,好,落井下石,你好得很。” 拎着她H标志的手包,冲到门口换回自己的高跟鞋,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沈含烟和季童两个人,空气仿若凝滞。 季童走到沈含烟面前,看着沈含烟脸上那块红肿,很想抬手摸一摸,但沈含烟一定会打开她的手。 可至少这一次,沈含烟终于没有再选择奚玉了。 她很小声的问:“痛不痛?” 沈含烟根本不理她,自顾自坐回餐桌边,继续吃她那盘洋葱炒蛋。 季童跟过去:“有点凉掉了,我拿去微波炉热一下。” 她想去端,但沈含烟伸手挡了一下,季童的手就被无情的隔开了。 她尴尬的站了一会儿:“那,我先走了。” 沈含烟这种把她当空气的做法,让她只得逃离。 但沈含烟叫住她:“等一下。” 季童抱着一丝侥幸回头。 沈含烟继续埋头吃着她那盘洋葱炒蛋,看也不看季童:“把门禁卡和钥匙留下。” 季童僵在原地。 来了。 沈含烟要把她彻底清除出自己的世界了。 即便她再会装,也难以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哀求:“我不会再来这个家找你,也不会不经你允许就开门,门禁卡和钥匙,就当我留个纪念,好不好?” 纪念这个地方,曾经也是我的家。 沈含烟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接着冷漠的说:“不好。” “没什么好纪念的,我妈和你爸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关系,我和你因为他俩结识,现在他们的关系断了,我们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季童埋着头,眼看着木地板的纹路,在她酸胀的眼里越来越模糊。 也不知站了多久,等终于把眼底的泪憋回去后,她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和钥匙,颤抖着指尖放在了餐桌上。 那是一场仪式,一次告别。 那象征着,她和沈含烟走向彼此的闸门,彻底弄丢了钥匙,永远的闭合了。 她再也待不下去:“我走了。” 沈含烟不再说话,空气里只剩洋葱炒蛋的香气,和沈含烟轻轻的咀嚼声。 季童逃一般离开了那间屋子。 她没有看到她的身后,沈含烟默默放下了筷子,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掌之间。 ****** 季童从沈含烟家出来后,几乎是逃进了一家便利店里。 “叮咚,欢迎光临。” 季童面无表情的拿起一个蓝色购物筐,把所有眼前能看到的东西都往里面塞。 辣炒年糕,糯米烧卖,炭烤鸡腿肉串,火鸡面,冰皮蛋糕,千层蛋糕,甜筒冰淇淋。 到收银台结账时,她才发现自己拿了多少,购物筐里小山一样满出来。 收银的小姐姐却习以为常:“吃播么?” 她看了眼季童,却并没看到相机,面前的女孩有双玻璃一样的眼珠,但灰扑扑的没有神采。 连嘴唇都是惨白。 她忍不住问:“不舒服?” 季童默默摇头,翻出二维码把账结了。 她拎着那满满一筐坐到桌边,年糕加热好,火鸡面拌好,上面都加了厚厚的芝士。 她机械式的把所有食物往嘴里塞,火鸡面酸的,冰皮蛋糕辣的,千层蛋糕咸的,所有味道集体失序。 她由饿得胃痛,塞到撑得胃痛,为什么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还是填不满。 她放下叉子,呆呆的走了出去。 游魂一般飘荡在深夜的街道上,身边所有人都步履匆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然后季童失去了她的门禁卡和钥匙,口袋里轻飘飘的,让她脚步虚浮落不了地。 她再也没有一个可归去的地方了。 ****** 接下来的两个月,季童入学,沈含烟入学,奚玉公司被查封。 奚玉的案子不像季唯民那么复杂,判的很快。宣判的那一天,季童等在法院外,因为她觉得沈含烟也会在。 季唯民出事的时候,是沈含烟陪着她。 果然,那个纤长的身影站在法院外,一辆车候在那里,等着把奚玉移送回看守所。 那天是个阴天,云层厚厚的,像要下起夏天的那种暴雨。 沈含烟穿一件烟灰色的长袖,起着一颗一颗的小球,连带着吹到她身上的风也变成了灰色的。 季童走到她身边,小小的叫了一声:“姐姐。”
第62章 沈含烟好像完全没听到季童叫这一声似的,只是静静站着。 季童想,大概是觉得她太装了吧。 明明做了那样无耻的事,今天又跑来,显得自己多有人情味似的。 不多一会儿,奚玉在法警的押送下出来了。 季童震了震。 她以前并没有想过,在看守所待一段时间会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奚玉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 以前因打针而饱满紧致的脸,这会儿变得松垮垮的,深深两道法令纹让她变得有些苦相,曾经妩媚的卷发,变得如枯黄的干草一般,被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皮筋绑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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