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着莓果色唇釉的双唇,看上去比平时更有分量一点,季童的嘴本来就是小而嘟翘的,这时几乎有种可以称为“丰腴”的味道。 莓果色的双唇动了动,接着,喉头微微滚动。 沈含烟移动了目光。 莫春丽笑着说:“高考完了,该解放了对吧?上了大学就可以好好玩了。” 季童一直看着沈含烟,好像觉得她还要说些什么。 其实沈含烟是想说些什么的,但莫春丽说的一点也没错,过了十八岁、高中毕业、踏入大学校园,季童就是半个与社会接轨的大人了。 要谈恋爱,要和是男是女的人谈恋爱,要和是男是女的人谈无论怎样的恋爱。 那都是季童的自由。 沈含烟刚才那句“过了吧”,说的其实不是裙子和妆,莫春丽也知道她说的不是裙子和妆。 沈含烟不知季童看出来没有,她和莫春丽刚才已完成了一次暗暗的交锋。 回想莫春丽对季童的态度,其实从第一次的过分关注就有迹可循。 季童一直看着沈含烟,这让她在与莫春丽的交锋中不至于败下阵来。 某种意义上沈含烟不是输给了莫春丽,而是输给了她自己。 因为她在心里问自己—— 为什么莫春丽带季童出去玩,你要这么不开心? 要知道她作为一个效率至上的理性主义者,过往除了在面对她亲妈奚玉时,她几乎可以做到摒除一切无意义的情绪。 内心一个名为“占有欲”的答案呼之欲出,让她本能的畏惧逃避。 她为什么会对季童有“占有欲”呢?她是作为什么身份,来对季童有“占有欲”的呢? 内心那种失序的感觉,让沈含烟从季童身边退开了一步。 然后穿衣镜里,就只剩季童和莫春丽站在一起了。 沈含烟没有再说任何话,几乎是逃回了摊着她书本的餐桌边。 莫春丽理了理季童的卷发:“还有什么想调整的地方吗?” 季童摇摇头。 莫春丽笑道:“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们走吧。” 沈含烟再没抬过一次头。 季童跟着莫春丽走到门口,转头用很小的声音对她说:“姐姐,那我出门了。” 沈含烟盯着书上的一道化学反应式:“嗯。” 平淡得一如往常。 莫春丽就带着季童走了,门是被季童悄悄带上的,锁只发出很轻微的“咔嗒”一声,却像撞钟一样在沈含烟心里撞了两撞,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回响。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沈含烟终于丢开了她许久没翻一页的书。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窗口去看季童的背影,她只是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动作缓慢的坐到了沙发上。 这小小双人沙发是日式的,靠背很矮,沈含烟这么高个子靠上去,就几乎变成了一个仰躺的姿态。 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道裂纹,像混乱的蜘网。 沈含烟喝了一大口水,又重新躺下。 现在她内心的感觉,几乎可以用“恐慌”二字来形容。 她记得以前一个合作项目里,有学医的学生,曾给她们科普过恐慌症发作的情形——心悸、出汗、发抖、窒息感。 尤其心里堵了一大块东西的感觉,沈含烟刚才拼命喝了一大口水,也没能把它咽下去。 她没想到季童的离开会带给她这样的感觉,这让她几乎要对内心的“占有欲”举手投降。 她就是想要占有季童。 她就是不想让季童跟莫春丽走。 如果再重来一次,当季童从穿衣镜里看着她时,她会抛开所谓的矜持和自尊,对季童说一句“不要去”么? 沈含烟觉得她会。 可是她更加恐慌的发现,她并不确定季童会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 就像季童曾送给陈宇的那块巧克力一样,季童的世界里,有太多沈含烟没接触过、而产生本能畏惧的东西。 陈宇。莫春丽。 巧克力。时装展。 沈含烟抬起自己的手,上面除了握笔留下的茧,还有从小放牛磨出的茧,和上山捡菌子时刮出的疤。 当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在季童面前徐徐铺展,她凭什么要求季童留在这逼仄的出租屋内?留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小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冲出去给季童打电话的冲动被沈含烟压了下去。 她就那样以一个近乎瘫坐的姿势,仰躺在沙发上,承受着那股巨大恐慌的感觉,像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海浪,席卷着她。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想海浪总有退潮的时候。 可心脏的痛感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让她甚至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 这其实是常事,比如外卖员走错了什么的。 沈含烟在等着那阵响动过去,但并没有。 作为一个警惕的人,沈含烟此时应该坐起来了,应该环视屋内,找到那把她早想好可以作为防御的菜刀所在。 可她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默默仰躺着。 这是她第一次承受情绪失控带来的巨大海浪,并且持续时间比她自己所想象的久得多。 然后门开了。 沈含烟反应过来,门口那持续怪异的响动,是有人拿着钥匙、因太过急切而一时没能打开门。 季童跑了进来。 沈含烟那时有种喝酒后迟滞一般的感觉,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季童雏鸟般的身影,想:是忘带什么东西了么? 可季童身后空荡荡的,迟迟没有莫春丽的身影跟进来。 季童喘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忘了关门,她跑回去关上门,又跑回沈含烟面前。 她说:“沈含烟,我不去了。” 沈含烟近乎呆滞的看着她。 季童缓缓走过来,坐到沈含烟膝头,那是一种让人安心到心痛的重量。 她说:“沈含烟,我不想去了。” ****** 沈含烟呆呆看着季童。 紧掐着她心脏的那只无形的大手,好像在这一瞬间松开了。她所有的心悸、出汗、发抖、窒息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源头一般。 随着季童撬开了那只隐形的大手,一点一点的,逐渐消失了。 那股海啸般席卷沈含烟的波浪终于退潮,但沈含烟并非凭自己的自控力战胜了它。 而是季童回来了。 “为什么不去了?”沈含烟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问。 “为什么?”季童重复了一遍沈含烟的问题,笑着眯了眯眼。 坐在某人的膝头,这本是一个孩童般的姿势。可若再把今夜这样的季童再当一个孩子,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眼尾那上挑的眼线,莓果色的口红,甚至胸口一圈蕾丝勾勒出的隐约起伏,都在昭显着,无论如何,季童在向大人的世界迈进了。 沈含烟内心或许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但她避无可避。 至于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她以为季童会说——“聊了聊发现聚会没意思”、“太晚了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再不济也是一句孩子般任性的——“就是不想去了”。 可季童就这样坐在她膝头眯着眼,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喜欢你啊,沈含烟。” 霎时之间,沈含烟内心的海浪再次汹涌的席卷而来。 但那是一种反向的海浪,从北极到赤道,煽动着心中一座休眠已久的死火山喷出火热的岩浆。 心悸、颤抖、窒息感,仿佛都是因为可以被称为“兴奋”的一股狂热。 沈含烟靠着沙发,觉得自己出了一背的汗,浸湿了她的T恤。 她甚至觉得自己腋下都在出汗。 这时季童笑了笑。 沈含烟惊异的发现,即便季童涂了粉底、化着这样的妆,但她唇边那层浅浅的近乎透明的绒毛还在,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这又让那么一点点的孩子气回到了季童脸上。 沈含烟发现,“先入为主”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她无法像莫春丽一样,在季童高中毕业的瞬间,就把她当作一个完全的成年人来看待。 在两人相遇的时候,季童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对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懵懂无知。 据说心理医生如果让病人爱上自己的话,其实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因为那其实并非一种真实的感情,而是病人的一种心理依赖。 沈含烟在想,季童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也是这样。 在孤寂的处境里,在绝望的环境里,如果季童是条藤,那沈含烟是不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那面墙? 如果是,那么对陈宇、对丁央、对莫春丽,对许许多多多未来可能出现的竞争者,沈含烟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 她或许应该拒绝,至少拒绝到季童更年长一点,拒绝到季童能对自己的感情有理性的判断。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她:人生是很短暂的,胜之不武又怎么样呢? 沈含烟看着季童,张了张嘴。
第54章 沈含烟发现自己张了张嘴,却像一条脱水的鱼,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答允,拒绝,所有的言语在这一瞬间失效。 之前恐慌症般的反应,让她身体似乎开启了一种自保机制,本能避开了推开季童的那些话语。可是答允的字句,又在沈含烟内心痛骂自己猥琐时,消弭在她的唇边。 唯一仅存的一点理性,很清楚的告诉她:你在利用一个少女对你的依赖,勾引一个少女。 一个甚至还踏在成年和未成年那条线上的少女。 季童这时缓缓俯身。 沈含烟一直保持那个仰躺的姿势,呆呆看着季童。她一度以为季童要亲她了,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开了脸。 可季童并没有亲她。 季童靠过来的时候,化妆品的气味里裹挟着她本身奶里奶气的味道。她趴在沈含烟身上抱住了沈含烟,脚尖轻缠着沈含烟的小腿,脸枕在沈含烟的肩头。 她小声说:“我可以等,沈含烟。” “等到你觉得我足够大了为止。” 在沈含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轻轻扶上了季童的膝盖。 季童骨量纤纤,连膝盖都是小小巧巧的。 可沈含烟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季童膝盖上轻轻一按。 那是一个近乎于承诺的动作吗?可能连沈含烟自己也说不清。 总之,那样一个夜晚,就在那种近乎暧昧的沉默里结束了。 并且第二天一早,谁都没有再提。 沉默的等待,耐心的狩猎,那本是食肉动物才具备的天赋。但季童这样一只小兔子,显然也如那些真正的狩猎者一般,以超乎寻常的耐心,深谙了等待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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