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拉开那两罐啤酒,直接一口气干了。 然后她应该回厨房洗碗的,可是为什么走到了窗边。 有晚霞的天,佐证明天是个大晴天,所以此刻也月光皎皎,地面上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沈含烟一向淡定的双眼微微睁了睁。 因为她看到如青春一样纯白的月光下,少年把少女拥抱在怀里,而少女也回应了她拥抱。 纤细的身姿,像一个美好到一碰就会碎掉的影子。 沈含烟自己舍不得碰,可为什么别人碰了,那影子依然完好,并没有像沈含烟想象的那样,像一片漾开的涟漪一样碎开去。 沈含烟默默回到了厨房。 ****** 季童蹬蹬蹬跑出楼外的时候,顺利在不远处找到了陈宇:“你怎么来了?” 因为之前高三,学校总要填各种各样的登记表,陈宇作为收发这些的学委,总能看到季童的住址。 季童对陈宇知道她住址不奇怪,也不觉得陈宇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奇怪陈宇在高考完当天跑到她家楼下干嘛。 陈宇转过来冲她笑时她才发现:“你喝酒了?” 陈宇笑着点头:“同学聚餐,你没来。” 季童:“哦,我有事。” 陈宇挠了挠头:“你上次给我的巧克力,好苦啊。” “……”季童:“所以我才给你的嘛……” 那可是完全意义上的黑巧。 陈宇这种老干部做派的人,一看平时就不喝酒的,这会儿连站着都有些打晃,在月光下不停冲季童傻笑。 季童都替他累:“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吗?”没事就赶紧回家休息吧。 陈宇说:“我要走了。” 季童有点诧异:“走去哪?” 陈宇:“出国,去国外读大学。” 季童:“之前没听说过呢,那你还参加高考?” 陈宇笑了下:“全班都知道啊,怎么就你没听过呢?”说到底,因为季童对他完全不在意而已。 陈宇心里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在高考完这一天跑到了季童家楼下。 这个寄托了他高中时代全部想象的苍白的纤细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在季童一次又一次被欺负时他并没有勇敢站出来,相较于被欺负的矛头转向他,他可能更怕别人发现他喜欢季童。 为什么全年级最受欢迎的男生,会喜欢全年级最怪咖的少女。 一直到高中快要毕业,一直到两人快要脱离这个封闭的小圈子,他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荒诞可笑—— 为什么要为了一些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去藏匿自己的感受? 所谓“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不过是因为自己把人言看得太重要了而已。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在秦菲第一次欺负季童时,就勇敢站出来。 可人生不能重来,就像高考没有第二次答卷的机会。 他也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季童的喜欢。 他笑着告诉季童:“我参加高考只是想体验一下,只是想对自己高中三年的学习有个交代,去国外上大学是一早就定好的。” 季童点点头:“哦。” 没有半分不舍的样子。 陈宇又笑了下,多半是笑那个没勇气有任何作为的自己。 陈宇说:“我们以后应该没有任何见面的机会了吧?能最后抱一下么?” 让我告别,让我悔恨,让我知道自己因懦弱而错失的到底是什么。 季童本想拒绝的,因为她觉得所谓告别拥抱显得无意义而多余。 不过。 月光淡淡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少年站在她身前,一身酒气里有股刚长成男人的荷尔蒙味道。 季童想起了季唯民。 在季童很小的时候,季唯民给过她拥抱,不过随着她渐渐长大,季唯民也越来越忙,忙工作,忙应酬,忙女人。 季童错失那个她记忆中的拥抱,已经很久很久了。 说来可笑,季童生活里没什么接触男人的机会,从以前生病的妈妈、中风的外婆,到看护和家政阿姨,围绕她的全是女人。 在学校她也几乎不跟什么人说话,除了一直欺负她的秦菲和后来转来的丁央, 现在眼前的陈宇,好像是她世界里最能让她联想起季唯民的人。 季童也不知怎么张了张嘴:“好吧。” 陈宇轻轻走了过来。 当他拥抱季童的时候,那股男人荷尔蒙的味道就更浓,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高考结束,陈宇喷了他爸烟草味的古龙水,那味道就跟季唯民更相似。 季童想着季唯民,回应了这个拥抱。 陈宇放开她时眼睛有些红:“季童,再见。” 季童没有任何情感波折:“再见。” 陈宇最后说:“你给的那两盒巧克力,我会吃完的。” 季童点点头。 其实这对她没什么所谓。 ****** 季童上楼的时候,沈含烟在厨房里洗碗。 季童换了拖鞋走过去:“要帮忙么?” 沈含烟:“不用。” 季童还是走过去,脚上那双粉色塑料拖鞋也是沈含烟给她买的,鞋面上有两只立体白色的兔子,她一走,兔耳朵就晃啊晃,她很喜欢。 沈含烟挡开她:“真的不用。” 季童看着洗碗池里的碗,已经快被沈含烟洗完了,她说:“那我来热奶。” 走到流理台边的时候她无意瞥了眼垃圾桶:“怎么有块巧克力?” 沈含烟还在洗碗池边低着头:“嗯,刚才收拾时清出来的,过期了。” 季童啧了一下嘴:“好可惜,是我喜欢的牛奶巧克力。” 沈含烟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吃?” 季童一边热奶,一边靠在流理台边冲她笑:“想吃啊。” 少女手长脚长,穿着夏装更显得身量纤纤,到这时离着一段距离看,又觉得她显得没那么小了。 沈含烟忽然想,如果到了现在,她在街上与陌生的季童擦肩而过,她还会觉得季童是个孩子么? 这时屋里又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沈含烟:“你手机又响了。” 季童:“不是我的,是你的。” 沈含烟慢吞吞擦了手,慢吞吞走到桌边接起来:“喂?” 季童跟在她身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沈含烟,你后来又喝酒了吗?” 沈含烟只有在喝多了酒后,动作会变得这么慢。 她往垃圾桶里看了看,剩菜残羹之下,真有两个空掉的啤酒罐。 沈含烟在电话里说:“好,我马上下来。” 季童:“谁啊?” 沈含烟:“秦菲。” ****** 季童在屋里绕圈。 刚才沈含烟下楼的时候,她本想跟着一起下去的,但又觉得心思太过昭然若揭。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在屋里绕着圈走,那场景有些搞笑,她在想:秦菲今晚来找沈含烟干什么呢? 她又想起刚才陈宇的那个要求——抱一下好吗? 好个屁! 她刚接受陈宇的告别拥抱,是因为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 而秦菲有一个早已被季童洞悉的秘密——秦菲喜欢沈含烟。 季童再也按捺不住,拿着钥匙匆匆跑了下去。 她在楼下绕了一圈,竟没看到秦菲和沈含烟。 她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秦菲把她的沈含烟带走了? 终于又一次的,那个概念在她心里无比清晰了起来——“她的沈含烟”。 季童强忍住心跳给沈含烟打了个电话,沈含烟竟然没接。 季童开始漫无目的的跑了起来,栗色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像一只鸟扬起翅膀。 她根本不知该去哪里找沈含烟,边跑边给秦菲打了个电话,秦菲竟然也没接。 季童越跑越快,她以前都不知道,她家楼下竟有这么多可以藏人的角落。 楼外的转角。 花丛的旁边。 茂密的树下。 有乘凉的人,推着婴儿车散步的人,买宵夜的人,可都没有她想见到的那个纤长身影。 就在这样一路狂奔的过程中,季童发现自己心里有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那个想法曾像一块不见阳光的顽石,被白雪所掩没,被海浪所湮没,被漫天蔽日的青苔所爬过。 甚至连季童自己都想过,那个想法会不会在这样层层叠叠的掩盖下,被她遗忘在心底最深处。 变作青春期一场荒唐的梦,长大了,梦醒了,再回首说起的时候只剩一个淡然的笑。 可是,当她迈过了象征“成年”的第二条线,由秦菲的突然出现所激化,她亲手扒开了心里的雪,又捂化了结冻的雪,再拔开了密密麻麻的青苔。 她亲手让那块并不甘愿消失的顽石露了出来,端端正正的直视—— 那块顽石上有一行字。 清清楚楚的镌刻着:她喜欢沈含烟。 ****** 季童跑着跑着就撞到了一个人。 她脑子里想着事吓了一跳:“对不起!” 那人受到的惊吓显然比她还大:“季童?!” 季童眨了眨眼,反应了两秒:“丁央?你怎么在这?” 今晚怎么所有人都往她家楼下跑? 丁央黝黑的脸颊上泛着一抹红,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昭显着山区少女独有的健康与活力,但今晚那抹红格外显眼,显然是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 季童:“你也喝酒了?” 高考最后一门交卷的铃声,好像拉开了一道铁笼的闸门,围困已久的小兽们冲出来,各自成群,进行着一场在心底发酵一年的狂欢。 丁央向她走近。 季童微微皱眉:“你不舒服?” 她根本没想到的是,丁央直接把她给抱住了。 季童都傻了:“你干嘛?” 丁央把脸埋在她肩头:“这么长时间你都没看出来吗?我喜欢你。” 季童:“你先放开。” 丁央是真喝多了:“我不。” 她赖在季童肩头:“季童你知不知道我家其实很有钱?我家有几层楼高的房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帐篷,你暑假去我家玩好不好?我家和邶城很不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海子,也就是湖,我们山上的阳光是没任何云层挡着的,金灿灿的照下来,那些海子就像透明反光的玻璃,像你的眼睛……” 丁央说:“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一点,只想告诉你。” 季童发现她和全班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误区——因为一般来学校的山区学生家里都很穷,他们就想当然把这当成了H中的“贫困生资助计划”。 现在仔细想想,学校说的一直都是“优秀生资助计划”。 丁央说:“季童,你跟我回我家玩好不好?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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