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一个村里小女孩对“坏女人”的定义,全部来自画面时不时花成一道道的鼓肚子电视,里面说着嗲嗲普通话、烫着卷发、穿着好看一字裙套装的,往往就是“坏女人”。 有天晚上沈含烟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上山采菌子,刚下过雨,山路那么滑,小小的她背着大大的竹筐一脚打滑,快要摔倒。 后面一个温热的怀抱拥住了她。 不知怎么那阵并没闻过的香味,让沈含烟心里冒出了两个字——“妈妈”。 她半是惊喜半是惊惶的回头,身后的女人跟电视里的“坏女人”没有区别。但一张好看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笑着的嘴。 沈含烟吓了一跳,浑身发抖,但没有挣开女人的怀抱。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开口叫一声“妈妈”。 就在她双唇微启的时候,那女人却猛力一推,小小的沈含烟就连人带筐滚下了山崖。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梦里感觉到疼,竹筐上没刮干净的毛刺和嶙峋的山石一起刮着她的脸,那个没有脸的女人站在山崖上冲她冷笑。 后来沈含烟长大了才开始疑惑——梦里怎么会感觉到疼呢?简直不符合科学。 可最让人觉得诡异的不是这个,而是梦里的她摔下了山崖,竟然满脑子还在贪恋那个拥抱。 暖暖的,软软的。 从小到大,没有一人那样抱过她。 再后来她考上R大,来邶城后第一次见到了她亲妈奚玉。 看到奚玉脸的一瞬间,沈含烟顿时想起了七八岁时的那个梦,原来梦里那无脸女人的脸,其实是长这个样子。 她尴尬的微微抬手,奚玉抓着她的手摇了两摇,那竟是一个十分商务的握手。 “长这么大了。”奚玉笑着说。 那大概是沈含烟人生唯一一次可怜自己。 今晚小兔子站在她书房里,带着某种沈含烟熟悉的神情小声说:“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这让沈含烟几乎本能的回答:“好吧。” 我陪你睡吧。 可小兔子溜了以后,沈含烟逐渐恢复了理智。 十八岁生日当夜季童涂口红的那张脸,无论被沈含烟的记忆如何打压,始终像个顽强的士兵一样,一次次冒头出来。 沈含烟发现自己掌心冒汗——她都答应了些什么啊? 也想过不去算了。 可小时候做完那个噩梦的她,就是自己一个人。 虽然沈含烟不知道季童那个不太好的梦是什么,但不知怎的,她十分不想季童经历那种孤独。 就这样拖拖拉拉到了夜里一点,沈含烟凝神听了听,走廊里静悄悄一片。 小兔子药效上来,应该早就已经睡着了吧。 沈含烟终于合上书放下笔,简单洗漱后,向季童的卧室走去。 ****** 季童的卧室没关灯,沈含烟轻轻推开门,那团跟糯米团子一样的被子里却毫无反应。 季童果然睡着了。 这让沈含烟松了一口气,关了灯,悄悄走到床边,掀起一角被子躺了上去。 少女满身的奶香铺天盖地向她袭来,还有种平时轻易注意不到的蔷薇花香,几乎化为了一只无形的手压在她胸口,让她透不过气。 然后她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隐形的手,是被子里的季童真把手搭在了她身上。 然后是脚,整个人像考拉挂在树上一样,攀在了沈含烟身上。 沈含烟:…… 她意识到季童床边那堆玩偶真不是白放的,估计每晚一只被季童这样抱着睡,就看季大小姐今晚“临幸”谁翻谁的牌子。 很尴尬,季大小姐今晚翻了沈含烟的牌子。 沈含烟轻轻动了动,但季童手脚压得很实,她没挣脱,又不敢真的用力,怕吵醒熟睡的季童。 这时季童双手箍了箍,梦里不知嘟哝了句什么,带着沈含烟的身子往她那边转,沈含烟等她平静下来后正想挣脱,忽然跟被封印一样不动了—— 季童的脸贴了过来,再一动,就危险了。 ****** 季童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个温温软软的人,好舒服。 然后她很快发现自己是怎么醒的了。 因为她脸边贴着一团更温软的东西,但又有某种挺立戳着她的脸。 那是季童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促使着她从睡梦中睁眼,然后意识到自己抱的人是沈含烟。 沈含烟如约而来了。 沈含烟的头在被子外,季童并看不到,但沈含烟一动不动的,应该是睡着了吧。 按理说她现在以一个尴尬到炸的姿势贴着沈含烟,应该无声的尖叫后赶紧撒手转开,以不吵醒沈含烟为目的两人背对背睡去。 但她不想尖叫,她出奇的冷静。 冷静到她还能计算,脸应该怎样最小幅度的转动,去能去轻蹭亲吻。 她做到了。 那绝对是另一个层面上她从未拥有过的体验,让她浑身霎时窜起一股电流,手指尖都酥酥麻麻的。 沈含烟似乎一颤。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骂,还是弄醒沈寒烟了吗?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装睡,如果沈含烟掀开被子揪住她,她是不是应该装作睡眼迷蒙的刚醒,一切都是她在梦里的无意识作为? 但她静静等了一会儿,沈含烟并没掀开被子。 沈含烟到底醒了,还是没有? ****** 在季童嘴唇蹭过的一瞬,沈含烟浑身完全不受控制的猛然一颤。 一股电流般的感觉,灼烧着她的胃。 融化了她身体里二十二年来从未被撬动的什么,让她几乎能清晰感觉到,有股暖流在汩汩的流淌。 被子里的季童好像并没有醒。 不知又梦到了什么情节,静静把她的嘴移开了一点。 沈含烟不知道的是,被子里的季童在黑暗中,无声的睁着她那双亮亮的眼,又微微眯了眯。 狩猎的本能让她意识到,今晚不能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不然沈寒烟一定会阻止她,然后,让两人的关系滑向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她并不想这样。 她轻轻移开了自己的嘴,就只是抱着沈含烟睡去。 ****** 第二天一早,季童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怀里抱着那个双眼笑得很猥琐的屁桃,贼兮兮的看着她。 季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不对吧她昨晚不是抱着这个睡的吧! 屋子里没开灯,没拉窗帘,只是一点点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出来,令人不辨晨昏,陷入一种暧昧的晕眩。 一切都有种失真感,让季童不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梦吗? 脸边的坚硬与柔软,怀里的僵直与温柔,耳边的呼吸与翻身的一点点摩挲。 季童眨眨眼睛,拉开窗帘。 大亮的天光透进来,夺走了什么。 季童想了想,抱着那屁桃俯身埋在枕头上。 哦季童你真变态。 季童一边这样想,一边感到心满意足。 因为枕头上确实残留着沈含烟的一阵发香,证明着一切并非虚妄。 ****** 季童下楼的时候,沈含烟正在厨房里忙。 身后先是小兔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到她背影好像顿了顿,然后又才窸窸窣窣靠近。 “早啊。”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沈含烟回头淡淡的:“早。” 小兔子有点羞涩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掀起眼皮看她:“昨晚睡得好吗?” 沈含烟:“你觉得呢?” 季童挠挠头:“我睡相不好吗?” 沈含烟转回去继续煎着锅里的三明治:“踢我了。” 小兔子一下子紧张起来:“真的啊?!” 锅里的三明治滋滋冒着热气,沈含烟拿着筷子只留给季童一个背影:“你觉得呢?” 季童在她身后小声叫:“沈含烟。” “嗯?” 季童小声嘀咕:“你是不是老实人?” 沈含烟没理,把三明治从锅里夹出来,吩咐小兔子:“准备吃早饭。” “好。”小兔子乖乖巧巧坐到餐桌边。 沈含烟端着杯碟走过去。 奶白色的雾气熏染了玻璃杯的杯壁:“加了红糖煮的。” “谢谢。”小兔子小声说。 端起杯子双手捧着,粉色的小嘴一抿一抿,真的很像一只小动物在进食。 沈含烟在她身边沉默咬着三明治。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季童在桌下轻晃着腿,一不小心没穿拖鞋的脚尖踢在沈含烟的小腿上,小兔子吓得没呛个半死:“对对对不起!” 沈含烟:…… 她想:我有那么吓人吗?平时的表情是不是太凶了? 放下三明治看着季童,犹豫着要不要给小兔子拍拍背。 算了吧手上有油,沈含烟这样劝自己。 直到季童终于不咳了,她才重新拿起三明治。 “沈含烟。”季童小声叫,双颊带着猛咳之后微微一阵绯红。 沈含烟瞥她一眼。 小兔子盯着双手间最后一口三明治:“你以后可不可以偶尔陪我睡?” 沈含烟站起来:“把最后一口吃了。” 季童塞进嘴里,小巧的腮帮子就鼓起一块。 沈含烟收走杯碟的时候问她:“今天肚子不疼了吧?” 季童咧嘴一笑:“嗯,不疼了。” 沈含烟端着杯碟走了。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想,沈含烟回避了她刚才的那个问题。 ****** 今天有体育课,季童以来大姨妈为名,明目张胆躲过了一开始的绕圈跑。 反正每次以这个理由逃避跑步的那么多,也不知谁是真谁是假,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跑完步还要集合一次,季童拖着步子,慢悠悠走过去。 体育老师在讲明年一开年体测的事,引发了一阵哀嚎。 季童听着那个八百米的成绩标准,觉得她就算跑死也跑不到。 哦等一下,季童幻想了另一种可能——要是沈含烟在前面跑得飞快,让她去追呢? 那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了,季童觉得有点冷,决定去教室里躲着。 “你觉得你体测能过么?” 季童一开始根本没觉得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在秦菲一伙人没怎么欺负她以后,她在班里的待遇好点了。所谓待遇好,也就是异样的眼光少了点,发作业的时候对她摔本子的人少了点。 还是没什么人跟她说话。 大家好像都留心观察着秦菲的反应,看她什么时候反悔。 不过季童真的不在意这些,她乐得清净。 所以身边有说话声响起时,她满脑子想着昨晚抱沈含烟的感觉,继续脚步不停的往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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