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沈含烟。 沈含烟不会犯汪晨那么愚蠢的错误,并且之前季唯民给沈含烟打电话的时候,分明提及过律师,季童揣测那是为了转移公司资产什么的,怎么到现在又没动静了? 在她一步步筹划谋夺季唯民公司的时候,沈含烟甚至没有现身过。 为什么? 季童想不透,她的段位和沈含烟差太多,从来没有弄懂过沈含烟。 不一会儿,季唯民来了,冲她轻轻鸣一下笛。 季童拉开车门上车,季唯民开着车混入滚滚车流。 季唯民:“怎么选了这款车?” 季童笑了下。 经济论坛的费用逐渐打过来了,季童为了见客户方便以及充当公司门面而买车,这季唯民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季童选了这款。 通体流线黑色,车型甚至有些硬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男人才会喜欢的车,充满权势的感觉。 而并非他想象中的小巧,车里放着毛绒靠垫,方向盘上裹一圈粉红色的毛。 季唯民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真的了解过这个他从未赋予更多关注的小女儿么? 季童悠悠闲闲坐在副驾,问他:“孩子名字取好了么?” 季唯民:“中文名要找大师算,先取了个英文名叫Cindy。” 季童低着头笑了半天。 找大师算?是季唯民年纪大了越来越迷信了?还是季唯民发自内心的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季童说:“你们现在倒是挺好的,一起等着孩子出生。” 季唯民语带怅然:“季童,我老了,我发现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孤独,我和汪晨在一起,至少我还算有一个家。” “你老了。”季童重复一遍,又问:“你想要的是一个家,那沈含烟呢?你跟沈含烟又算怎么回事?” 季唯民:“大人的事……” “季唯民。”季童直接打断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也是个大人了。” 季唯民瞟了季童一眼。 在挡风玻璃射进的阳光里,季童那张脸显得很通透,可无论是那逐渐脱离了浑圆的眼睛,还是愈发秀挺的鼻子,都在昭显她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她就坐在他身边,与他视线平齐的看着他。 “沈含烟,沈含烟。”季童喃喃重复了两遍那名字,在一阵越发炽烈的阳光中眯了眯眼:“她很迷人,是不是? 那一瞬,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东西在季唯民心中一晃而过。 可不等他明晰的捕捉,又随阳光晃出的光影,倏尔飘远了。 ****** “进去啊。”季童叫季唯民。 她把季唯民带到了外婆住的医院。 季唯民犹豫了一下,才推开病房的门。 躺在病床上的迟暮老人,身上已开始散发出近似死亡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一阵由衷的恐惧。 可他惊异的发现,季童无比自然的走进去,拧了张帕子,细细给老人擦着脸和手,动作那样谙熟。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熟练是因为,在他年轻时挥斥方遒的那些年里,在他忙于与工作和女人的那些年里,在他逃避自己愧疚的那些年里,在那幢爬满常青藤的三层老宅里,只有季童与外婆相依相伴。 季童与外婆的关系曾经并不算亲近。 在外婆还未中风的时候,来自南方的她总是高贵矜雅,穿着一袭旗袍,端着一个骨瓷咖啡杯喝下午茶,每次小小的季童跑过来想与她亲近,总被冷冷拒绝:“其实我不喜欢小孩子。” 因为知道季童并非她女儿亲生的。 季唯民一直以为她从未真正接纳过季童,直到季童十八岁生日以后,律师按她中风前的指令,把公司属于白家的那部分股权全给了季童。 季唯民突然想起,在他妻子去世以前、他已经开始不怎么回家的那些日子,偶尔回家取东西,每次都会看到小小的季童,白白软软的像只小兔子,粉嫩的脸颊嵌着水汪汪的眼睛,对着外婆和病床上的母亲展开双臂,奶声奶气的叫:“外婆,妈妈,抱——” 虽然每次都被冷脸拒绝,但小小的季童好像每次仍会那样做。 那样的孩子,是如何的渴望得到爱,又如何的不吝于付出爱呢。 季童给外婆擦完了脸和手,附到她耳边:“外婆,我带季唯民来看看你。” “公司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好,不过你放心,还有我,对吗?” 病床上的老人插满管子,没有任何反应,一呼一吸都是无比沉重的频率。 季唯民待不下去了,低声跟季童说:“我去外面等你。” 过了好一会儿,季童才找到坐在走廊里的季唯民,居高临下看着他:“走吧,还要去个地方。” “还要去哪?你不是说要找我谈公司的事吗?” “是要谈公司的事。”季童说:“不过,要找个特别的地方谈。” ****** 当路边风景变得越来越苍翠的时候,季唯民意识到季童要带他去哪了。 他有点慌:“今天没必要去吧。” 季童:“你也看到,外婆的情况很糟了,这些事还不早做准备?” 她要带季唯民去墓园。 这时是季童开车,神色镇定而冷峻,阳光射过来时她眯一眯眼,总让季唯民想起她坐在自己总裁椅上的样子。 到了墓园,季唯民根本不愿意进去,说要直接去负责人的办公室,季童就跟他去了。 白家这样的望族,家族墓地都是早就选好的,包括季唯民和白家女儿结婚之后,他的墓地也是一早选好的。 两人今天来,只需要跟负责人沟通好,雕刻墓碑、早做准备。 负责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让他们在办公室稍等。 季唯民喝着工作人员沏来的茶,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季童:“你知道的吧。” 季唯民:“什么?” 季童:“即便你现在能躲,等你去世了,还是要葬进这片墓地里去的。” 季唯民一下子看着季童。 这么多年他一直躲着这墓园,无非是心里的愧疚感作祟。 季童轻旋着茶杯:“本来今天晚些时候,你会接到董事会的电话,劝你退位让贤,但我想了想,还是想带你去看看外婆,再到墓园来看看妈妈,当着她们的面,亲口把这件事告诉你。” 她放下茶杯直视季唯民的眼睛:“把公司交给我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季唯民下意识拒绝:“你才多少岁?你有任何管理公司的经验么?” 季童笑了下:“董事会那么多人,最不缺的就是经验。他们并不怕我缺什么,而是怕你多出些什么。” “多出什么?” “独断、专权。”季童说:“一艘巨轮最怕遇到的,就是一个已失去判断力却还握着舵不肯放的船长。” 季唯民:“季童,公司迟早都是你的,你可以先进来,从基层做起,我们一步步来,好吗?” 季童笑着摇头,从包里掏出两份文件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季唯民面前。 季唯民看了看。 其中一份,是与他合作新型装饰材料的那家公司,最新的合同上,已经换上了季童的名字。 季唯民:“为什么?” 季童:“因为他们喜欢我给邶城经济论坛制定的营销思路,他们需要更年轻的想法。” 至于另一份,则是季童早已准备好的移交股权的合同。 “签吧。”季童轻声说:“交给我,至少比公司在你手里走向末路,又或是真归了汪晨这样的外姓人好得多。” “你在妈妈面前把公司交给我,至少等你葬进这片墓地的时候,你好面对她一点。” 季唯民沉思良久。 他发现季童真的是长大了。 无论是理性层面、感性层面,哪一条路上,都在对他赶尽杀绝。 季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是谁教她这些的? 最终季唯民叹了口气,缓缓拿起了桌上的钢笔。 ****** 当季唯民最后一天作为“季总”出现在公司时,叫人泡了杯茶,自己关在总裁办公室坐了许久。 秘书过来问:“小季总,要不要我进去提醒一下季总时间?他走了,才好把您的东西收拾进去呢。” 季童笑笑:“不着急,让他多待会儿吧。” 她知道此时的季唯民深受折磨。 季唯民的确老了,可又还没有老到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 就像年老的狮王被年轻的狮王赶下王座,带着一身耻辱的伤,回望着自己掌权的领土久久不愿离去。 季童才不催他。 让这份折磨,维持得越久越好。 ****** 从公司退出这件事让季唯民深受打击,竟然在浴室里摔了一跤摔断腿,真不知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季童去医院看了他一次,见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形单影只,愣愣望着窗外的天色。 季童坐到病床边,拿起果篮里一个苹果抛了抛:“晨阿姨给你买的?” 季唯民笑得有些尴尬:“她最近忙,不能来陪我。” 其实谁心里不清楚,汪晨一个阔太,能有什么事情好忙? 季童把那苹果削了,在季唯民期待的目光中,把苹果塞进了自己嘴里。 一边咬得嘎嘣响,一边站起来:“公司事情多,我先走了。” 季唯民犹豫了一下,叫她:“季童。” “我这VIP病房的房费……” 季童“杯酒释兵权”这事来得太迅猛,他没能做更多准备,个人的大部分资产是与公司绑在一起的。 季童回头笑笑:“放心,我押了张卡在这,医院需要多少随便扣。” “我小时候,你并没短缺过我物质层面的东西,我都记在心里。” “至于其他更多的……”季童扬扬那个削了半天、最终进了她自己嘴里的苹果:“你就不要想从我、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了。” 季童吃着苹果,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时的季唯民,尚未完全理解季童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童从医院出来,望着薄暮的天色。 报复的快感么?老实说,是有的。 但如果有的选,谁愿意要这样的快感呢? 季童更愿意要一块蛋糕、一个拥抱和一点陪伴而已。 她从小想要的,从来都不多。 ****** 一天,季童在办公室处理完合同,舒展了下发僵的颈椎,转了转身下的总裁椅。 有什么必要让季唯民再买一把送去她以前的公司呢?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季唯民的这把总裁椅,有一天会属于她。 秘书敲门进来,季童把合同交给她:“没什么问题了,交给米经理去办。” 秘书点点头:“好的小季总,另外,汪晨女士找您。”
157 首页 上一页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