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白皙的手臂在额头上搭了一会儿,看上去酒已经醒了不少,但她躺着没有动,就那样垂着眼睛看着季童:“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季童:“我会想办法的。” 沈含烟:“想什么办法?” 季童不说话。 沈含烟:“你不愿意找我借钱,是打算去找季唯民要么?” 季童:“打死我也不会去找季唯民要钱的。” 沈含烟:“你倒是有骨气的很呢。” 季童小声说:“你都那么厉害。” 沈含烟:“什么?” 季童:“你都那么厉害,可以一个人搞学术、一个人应酬、一个人搞定那些老头子教授,你什么都可以一个人做到,为什么我就这么没用还要去找季唯民。” 沈含烟笑了一声,那更接近于一声冷笑:“这就是我今天中午带你去吃饭你的感悟?” 季童:“有什么不对吗?” 沈含烟:“很蠢。” 季童瞪着沈含烟。 沈含烟:“你别在我面前厉害,你这叫窝里横。” 在季童还没意识到这句话里藏匿的亲昵意味时,沈含烟就把话题转开了:“我带你去吃饭的意思,你想反了。” “如你所说,我能一个人做到很多事,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她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拢了一下头发,指了一下茶几上的蜂蜜水哑着嗓子说:“给我喝一口。” 季童:“已经凉了。” 她马上爬起来跑进厨房,尽量不要让那只发麻的脚让她显得一瘸一拐的,她重新倒了杯温水又冲了蜂蜜,跑回客厅递给沈含烟。 沈含烟喝了半杯,又递给季童放回茶几上,其实季童也有点渴,但她不好意思当着沈含烟的面,喝沈含烟喝过的水杯。 沈含烟继续说:“因为我会利用我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联系这两位教授,是我求K大同事帮我牵线搭桥的。今天中午让他俩和朋友喝酒喝尽兴,我又是让你帮我的。” “至于我的那篇论文,不用他们的这项专利研究也可以,但那至少要多花我一年的时间,有这样一条近路摆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走?” 季童呆呆看着沈含烟。 沈含烟:“季唯民是你拥有的资源之一,用好了,是你聪明。为了所谓的骨气不用,是你蠢。” “如果你要为了这所谓的骨气,断送自己下半辈子的职业生涯,那就更蠢了。” “让你陷入这个境地的,是你之前犯的一个愚蠢的错误,但你别用一个更愚蠢的错误,来为之前买单。” 季童深吸了一口气。 沈含烟真的很会摆弄人心啊。 她原以为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能说动她去找季唯民,哪怕她妈复活了都不行。 沈含烟说完又闭上眼:“我今天没什么做晚饭的力气,就不留你吃饭了。” 季童挠挠头:“那,我先走了。” 沈含烟:“再见。” 季童轻轻给她带上门,离开了。 ****** 季童走后沈含烟又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的很累,喝多了,浑身没力气,手和脚都抬不起来。 晚饭就不吃了吧,虽然很久以前她是健**活的倡导者,但这真给她身体带来什么好处了吗?其实她也说不清。 这时门铃响了。 沈含烟没理,门铃就一直响。 沈含烟只好叹了口气去开门,门口是一个外卖员:“你点的粥到了。” 沈含烟接过。 她没点粥,不过她能想到是谁点的。 她拎着粥拖着步子挪到餐桌边,打开一看,是她上次给季童点过的姜丝鸡茸粥。很清淡,但姜丝辣辣的,倒让她喝多了酒吐了好几轮的胃舒服了不少。 餐厅一盏昏黄的顶灯洒下,照着她形单影只吃粥的身影。 明明刚才小兔子在的时候,还觉得屋子没这么空的。 而另一边,季童从沈含烟家出去以后,如沈含烟所料想的那般,拨通了季唯民的电话。
第85章 季童本以为她给季唯民打电话,季唯民会像上次一样不接,没想到季唯民很快接了。 季童反而愣了:“喂。” “季童,什么事?” 季童这时的脸已经开始红了:“忙么?我到你公司楼下咖啡馆来找你一趟?” “行,你来吧。” 不久后,季童坐到那家咖啡馆里等季唯民。 因为刚过完儿童节不久,店里到处还挂满了气球没撤,季童盯着那气球,膨胀的边缘有一道道褶,和沈含烟包上的那道褶一样,都像一张张笑嘴,在无声的嘲笑她。 季童粉白的手指摩挲在白色的咖啡托盘上,每一次有人推门进来她都吓得浑身抖一下,赶紧抬头去看,却每一次都不是季唯民。 季童索性低下头不看了,就死死盯着那瓷白的咖啡托盘,盯久了就发现白瓷里混了一个小小黑色的点,不知是什么,季童拿手去抠,抠不掉。 这时,有人坐到了她的对面。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骂了一声。 在她一次次做足心理准备的时候,季唯民没来。现在当她全神贯注抠着那小黑点、全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季唯民又突然来了。 她紧张到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两声。 季唯民看上去很累,微微出神的看着那些气球:“季童,你还记得小时候过儿童节么?” “那时你才上幼儿园吧,这么高。”季唯民笑着伸手矮矮的比划了一下。 季童心想季唯民真的老了,开始喜欢忆当年了。 季唯民:“我还记得那年儿童节,你们幼儿园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个小蛋糕,奶油的,就这么大。”季唯民用手指小小比划了一下:“上面好像还有朵粉色的花,对吧?” 季童呆呆看着季唯民。 季唯民:“那天是王叔叔帮我去幼儿园接的你,回来告诉我说,别的小朋友都把蛋糕吃了,就你把蛋糕给我带回来了。那时候你多小啊,真跟只小兔子似的,宝贝一样把蛋糕拿给我,说爸爸,抱我一下可以吗?” 天哪,季唯民讲的这是真事么?季童心里一片震惊。 其实季童记得有一年,幼儿园的确大肆庆祝了儿童节,好像是因为市里有什么领导要来参观。 她记得幼儿园挂满了拉花,记得要上台演一个宇宙题材的儿童剧,记得每个人被涂了年画娃娃一样的腮红,还有额头上那个小贴纸,她想要月亮的却被贴上了星星的,但她不敢跟老师讲。 她记得表演时她们跳了支很蠢的舞,记得幼儿园准备了小动物形状的饼干和牛奶给她们,甚至记得她去拿饼干的时候被她们班最厉害的小女孩推倒在地上,但她没哭,默默又爬起了。 她甚至记得她拍完裙子后,看看自己的手,手指上沾着细密的灰。 她记得一切细节,为什么就是不记得什么奶油小蛋糕? 莫不是季唯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她问季唯民:“儿童节那天我回来时什么样?” 季唯民笑了:“小脸蛋涂得红红的,像个年画娃娃似的,额头上还贴了个闪亮亮的贴纸,是月亮还是星星?” 季童脱口而出:“是星星。” 天哪,季唯民的记忆竟然跟她重合上了,那这一切就都不是季唯民的臆想。 可她怎么一点不记得有什么该死的奶油蛋糕? 她想了想,开口问:“后来呢?” 季唯民语带遗憾:“那天我很忙,王叔叔送你回来后,刚好就要从家里把我接走,那时催我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我忙着跟客户通话,又被王叔叔叫着往外走,也没来得及抱你一下。” 季童沉默了一下:“那,蛋糕呢?” 季唯民:“蛋糕怎么了?” 季童:“你没来得及吃吧?” 季唯民:“哎,是没来得及。”他看着季童,好像有很多的感慨:“季童,从那天开始,你好像就再没跟我撒过娇了。” 季童默默看着季唯民。 她想起来了。 首先想起的,是季唯民口中那个奶油蛋糕被扔在垃圾桶里的样子,那个蛋糕被她固执的在家摆了一周,可季唯民好像去外地出差了,一直都没回来。 她还想继续留着蛋糕,却被家政阿姨很强硬的扔进垃圾桶:“奶油都坏了!吃了要拉肚子进医院的!” 她想起小小一个自己,站在垃圾桶边低头往里看,奶油蛋糕被摔得乱七八糟,和其他的什么蛋壳、番茄皮、纸巾筒混在一起,那朵粉色的小花也只剩了半朵,看起来像是开败了。 然后她又想起了自己站在季唯民面前,额头上贴着一个不那么好看的星星。 那时她多小啊,可她心里竟然有这样一个想法——如果没拿到想要的月亮贴纸,如果没吃到小动物造型的饼干,如果被班里最霸道的小女孩推的摔了一跤。 如果所有这些坏运气,能换来被爱的好运气,那是很值得的。 现在,成年的她突然被开启了脑中的一扇门,走进自己的记忆,冷眼旁观小时候的自己对季唯民深伸出双臂:“爸爸,抱我一下可以吗?” 成年的她在自己的记忆中冷笑:很天真啊季童。 天真到不知道季唯民的手机很快就会响起。 天真到不知道季唯民以后会越来越忙,也有越来越多的女人。 天真到不知道她当天渴求的那个拥抱,在以后的漫漫人生里再也没得到过。 季童吸吸鼻子。 她从小没出过车祸也没撞到过头,她就说她怎么会失忆。 原来是她主动屏蔽掉了。 屏蔽掉那个最后被狼狈扔进垃圾桶的奶油蛋糕,也屏蔽掉那个可怜得不到回应的自己。 其实季童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季唯民接的到底是工作电话,还是哪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眸子垂下去,盯着咖啡托盘上那个抠不掉的小黑点。 季唯民忽然说:“你想吃蛋糕么?” 季童:“什么?” 季唯民:“你小时候给我带回来的那个蛋糕,我不是没吃到么?”他把服务生叫过来:“你们店里有奶油蛋糕么?圆形的,白色奶油,上面有朵粉色小花。” 季童觉得有点好笑:那种老式的奶油蛋糕,现在早没地方再卖了。 果然服务生摇摇头:“没有,先生,不过我们有很多切片蛋糕,各种口味都有,要不我把餐单拿过来给您看看?” 季唯民犹豫了一下。 季童小声说:“拿来吧。” 服务生把餐单拿过来,季唯民看了眼季童没有接的意思,就自己伸手接过了。 他看着那些精美的图片,芒果,抹茶,海盐,两款巧克力。 季唯民的视线,落在那两款巧克力切片蛋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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