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挂了电话,季童一个人去天台吹了一阵风。 好像快下雨了,天上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半空中有蜻蜓在乱飞,那是季童很怕的一种动物,她可以接受毛毛虫蟋蟀甚至天牛,但她很怕蜻蜓,小时候在自家花园里看到,总是短促的惊叫一声跑开。 她怕蜻蜓,因为蜻蜓总是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然而现在,蜻蜓真的砰一声撞到她胳膊上,她却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她看着远方的建筑,任凭风把她刘海吹得乱七八糟。 汪晨想要季唯民的钱,沈含烟想要季唯民的钱。从小到大,季童不知看过多少女人想要季唯民的钱。 所以她暗暗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规则是:绝不开口找季唯民要钱。 好像这样,才能把自己和所有对季唯民有所图的人区分开似的。 事实上这样并没有让季唯民更爱她一点,季唯民不缺钱,季唯民这么多年在白家缺的反而是那些女人才能给他的,绝对的依赖和崇拜,那样才能让他找到自我。 然而这个习惯却成了季童一种骄傲的坚持。 她就是不想对季唯民妥协。 长这么大她唯一一次想要季唯民的钱,就是高三那年为了给沈含烟买手机,不过那次,沈含烟拒绝了她。 王律师的话响在季童的耳边:“去找你爸吧季童,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 季童吸吸鼻子,穿过一阵乱飞的蜻蜓下楼,跟小米打了个招呼:“我回去一趟。” 她骑自行车回了出租屋,把所有的奢侈品包、首饰全都翻了出来。 其实她从小就对奢侈品不怎么感兴趣,后来还是学服装设计专业,有时为了见客户充门面才买了一些。 现在她在家收拾了一通才发现:原来她的奢侈品包和首饰竟然这么少? 那她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天哪她竟然不知道。 季童找了个大袋子把这些奢侈品包和首饰都装起来,又骑车回了写字楼那边,她记得楼下有个奢侈品回收寄卖,她拎着袋子走进去。 老板娘说:“品相好的我们回收,品相不好的只能寄卖。” 所幸季童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给她带来了良好的品味。 老板娘翻了翻她的包和首饰,给了个一口价:“三万五。” 季童有点想笑——这些东西的原价加起来,怎么也有二十多万了吧? 但她说:“好的。” 雨还没有落下来,天气还闷着,她刚才骑自行车回出租屋又骑出租车过来,背上黏黏的都是汗,她甚至能闻到自己的汗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而热气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 窗外有没头没脑的蜻蜓在乱飞,撞在店里透明的玻璃上,一如刚才撞在季童的手臂上。 其实卖了这三万五千块钱有什么意义呢? 对她还差的四百多万现金来说九牛一毛。 她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什么,又想证明什么。 也许她现在就是一只没头没脑的蜻蜓,所以她不再怕蜻蜓了。 这时店门口的音乐一阵响,有人推门进来。 季童看到沈含烟那张清冷的脸时一阵恍惚,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太过失魂落魄而出现了幻觉。 可沈含烟穿着一件亚麻白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戴着一只浅棕皮质腕带的表,配一条浅卡其色的长裤和一双白色乐福鞋,左肩上背着一个托特包右手里拿着一把伞。 季童想,如果是她想象中的沈含烟,是绝对不会拿一把伞的。 拿伞这个细节太真实了,绝对契合着现在快要下雨的天气,让她意识到现在出现的沈含烟是真实的。 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沈含烟也压低声音答:“来看看你有没有做更多蠢事,结果还真有。” 沈含烟是到她公司来找她的时候,路过这家奢侈品回收店、又在透明的落地玻璃里看到她了么? 她们这段对话的声音很小,老板娘没听到,还以为沈含烟是偶然进店的一个客人,而沈含烟那身一看就很有品味以及有钱的打扮,让老板娘倏然热情起来:“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沈含烟的视线落到玻璃柜台上,那儿放着还没来得及收进去的包。 老板娘很精明:“喜欢这些?真是好品味!这些包是这位小姐刚刚拿过来的,都是经典款而且品相很好,要不是你来的这么巧,肯定就被其他人买走了。” 季童看着沈含烟。 难道沈含烟还真想买包啊? 沈含烟纤白的手指拎起其中一个包,季童躲在沈含烟身后抿了抿嘴。 季童不知沈含烟是不是故意的,但她觉得以沈含烟对她的了解,一定是故意的。 在那么多奢侈品包中,若说季童唯一对哪个包真有点喜欢的话,就是沈含烟手里那个了。 那款包型其实有点成熟,若是常规的黑白两色拿给季童背,一定有种装大人的样子。现在沈含烟手里那只,却是淡淡脏脏的粉,透着一种灰灰的调子,限量款,季童当时一看就喜欢得不行,直接拿下。 沈含烟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娘毫不犹豫的说:“一万一。” “一万一?!”季童没忍住叫了出来,她当时买的时候起码花了五万! 沈含烟瞥了她一眼,老板娘有点不高兴:“小姐,你这样我没办法做生意的,刚才我们谈好的钱我不是都转给你了吗?” 这时沈含烟问:“你想反悔吗?” 天哪!季童心想:她看懂沈含烟的神情也听懂沈含烟的语气了,沈含烟在暗示她借钱! 季童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果断说:“不反悔!”她声音都在抖。 她觉得她生平,应该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没钱带来的窘迫和自卑感。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钱,谁想到事到临头,她也不能免俗。 沈含烟点了一下头,问老板娘:“怎么付款?” 老板娘立马拿了两个二维码过来:“都行。” 沈含烟拿出手机扫了其中一个,季童呆呆看着沈含烟轻轻松松付了一万一千块钱,然后,她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包,就归沈含烟了。 直到沈含烟拎着包往外走的时候,季童顺着她背影看过去,才发现下雨了。 沈含烟问了她一句:“你走不走?” 季童跟了出去。 ****** 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雨流如注,沈含烟撑开了伞问:“回公司?” 季童摇了摇头。 沈含烟往她这边靠了靠,透明的伞面遮过她头顶:“那我请你吃顿晚饭吧。” 季童:“为什么?” 沈含烟:“为了庆祝我买到个喜欢的包,走吧。” 她挽着季童的胳膊向雨中走去,季童呆呆被她挽着,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和雨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沈含烟的小臂贴着她的小臂,传来一种很难描述的暧昧的温度,而随着两人并不那么整齐的步子,小臂一上一下的摩擦着。 季童并不觉得沈含烟在对她示好,沈含烟每一秒对她不常见的亲昵,都是对她卖包这个愚蠢行为的嘲笑,而沈含烟就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获益者,所以心情很好。 好到沈含烟都愿意对她做这些亲密的动作了。 两人没有打车,步行走到附近的一家粥店,季童上下班时常常路过,但并没有进去过。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天地之间几乎变成了一种深重的灰色,而店里亮着暖黄的灯,映亮沈含烟一张清秀的脸。 服务员递上菜单,沈含烟翻着,并没有递给季童看一眼的意思。 好吧,反正是沈含烟请客。 其实季童打心底里对沈含烟选的这家店很满意,她之前骑车出了汗,天又突然下起雨一下子变冷,刚才她站在奢侈品回收店里就连打两个喷嚏,浑身凉凉的。 沈含烟点的菜她也很满意,姜丝鸡茸粥,更别提沈含烟还点了她喜欢的小甜汤,红糖红枣炖桃胶。 于是季童在她本以为吃不下饭的今天,吃了好多好多。 然后沈含烟坐在她对面说了一句话:“你可以找我借钱。” “你和那个毛里求斯设计师私了需要多少钱?三百万?五百万?” “我可以借给你。” 这时雨下得很大,密密麻麻打在粥店的玻璃上。 屋檐更宽的地方藏着一个个躲雨的路人,他们并没有像沈含烟这样准备周全带着一把伞,季童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屁股,有人的裤子好看,有人的裤子很丑。 而刚才那些没头没脑的蜻蜓,早不知飞到哪里躲雨去了。 “沈教授。”季童不知自己喝了那么多小甜汤,为什么还是嗓子发干:“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就算当教授赚的不少,而沈含烟也善于理财,但资产和随时能动用的现金是两回事,随随便便能拿出五百万的现金,说明沈含烟的资产累积到了一个远超她想象的地步。 沈含烟一点也不缺钱,为什么还想要季唯民的钱? 难道人性的贪婪就在于这样永不知足吗? 她满脑子想着这些,却被沈含烟打断,沈含烟问她:“你借不借?” 季童扯起嘴角笑了笑。 她曾经最喜欢的那个脏粉色奢侈品包,此时就放在沈含烟身边,软塌塌靠在沙发背上。 沈含烟发现她视线落过去,问她:“想要么?找我借了钱,我可以卖还给你。” 季童觉得沈含烟的脸上有一种倨傲,那种倨傲是对她曾经无知的一种报复。 曾经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反复问沈含烟:“钱到底有什么好?” 曾经她笃信自己这辈子一直到进坟墓,都不会开口向任何人要一分钱。 可此时她脏粉色的奢侈品包放在沈含烟身边,软塌塌的皮子弯成一个褶,沈含烟并没有笑,但季童觉得这个褶就是无声的笑嘴,在替沈含烟嘲笑她。 季童摇摇头:“那个,我吃饱了。”她甚至打出一个饱嗝:“我先走了。” 沈含烟没有留她的意思也没和她一起走的意思,继续吃着面前的小菜,只说:“伞拿着。” 季童:“那你呢?” 沈含烟望了眼窗外:“等我走的时候,雨就该停了。” 季童跟着沈含烟也望了眼窗外。 沈含烟不止对天气这么了解,而是对一切都这么了解。早在沈含烟觉得她对金钱这么自大幼稚愚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能有今天这样狠狠嘲笑她的一天了吧。 季童觉得沈含烟是个拿鞭子的人,来替生活狠狠的鞭打她,让她早日认清残酷的真相。 钱不庸俗,钱很重要。 可季童还是固执的又摇了摇头:“我不要伞,你留着吧。” ****** 季童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抓紧洗了个热水澡,生平第一次她连感冒药都觉得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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