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怎知。”祈泠掀了掀眼皮,嗓音低低的,“五弟既知晓孤的踪迹,想必更清楚太子妃的。” 太监微微一笑,“既如此,那便不寻了,臣等找到殿下便是不违陛下旨意,太子妃不过是顺带。” “好一个顺带。”祈泠面色沉静,转身上了马车。 太监躬身致礼,暗卫调转马头。 “等等。” 太监摆手,“殿下有何吩咐?” “去县衙找一个叫平贝的小姑娘带过来。”冷冷淡淡的命令从车内传出,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太监顿了顿,“遵命。” 不多时,马蹄便行至县衙前。 祈泠没下车,太监领着两个暗卫进去,没一会就把平贝从后院揪了出来送到祈泠跟前。 小丫头满眼惶恐,不知所措地立在马车前。 “上来。” 平贝猛然抬头,熟悉的嗓音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后酸着鼻子瞅祈泠。 祈泠半靠着小案,“说说吧,这几日生了何事?” 马车外的太监竖起耳朵,夜九也扭头盯着她。 “姐姐她……她不要我了……”平贝刚开口就抽噎起来,衣袖蹭满一串串的泪珠子。 祈泠一动不动地觑着她,“嗯,然后呢?”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平贝颤巍巍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祈泠眼中满是疏离,这比姬以期完全陌生的目光还可怕,后者可能是失忆了,而前者…… 祈泠只是递给她一杯茶,自己也啜了一口,神色淡漠地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夜九垂下眸子,抱紧了长剑。 平贝一抖一抖的,眼睛不再看祈泠,这个昔日的所谓姐夫仿佛回到天上做了神仙,而她这个人间的稻草似尘埃般被无情拂开。 祈泠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杯盏,“小丫头,你运气挺不错的,孤和太子妃微服私访,好心捎你一程,如今太子妃失踪,你若能助孤寻到她,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富贵度日,不必再受奔波维生之苦,如何?” 平贝眼睛睁得大大的,祈泠一连串的话如同惊雷劈到她身上,她只能艰难地从中捕捉到几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太子妃……真是天边上的人呢。 “如何?”祈泠重复道。 平贝张了张嘴,还是怯生生地喊她,“姐夫……” 祈泠似笑非笑地瞥她,平贝抿直了唇,夜九生硬地提醒她,“你该唤殿下,太子妃也非你姐姐。” 平贝抱住自己,一声不吭地缩成了球。 没过几息,一个冷硬的东西就戳了戳她。 平贝慢慢抬起头,冰冷的剑鞘停在她前额处,祈泠单手执剑,嗓音低下去,“孤没那么多耐性。” 迎着长剑,平贝反而平静下来,抹了两把眼泪颤声叙述起她在祈泠摔下山后的所见所闻。 原来,当天陆莲就驾驭着姬以期回了县衙,而后不知与县令说了什么,县令大怒,直接把她关了起来,而到了夜里,她又被县令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待白日,县衙里骚乱了一阵,许多县里的官吏和孟氏族人汇聚一堂,吵闹不休。 一连吵了一天一夜,县衙里才安静下来,之后的两日,陆莲和县令早出晚归,而到了今日,几乎全县的男女老少都出城去了,据蔻小姐说,他们去了悬河边上。 “赛龙舟吗?”祈泠噙着笑。 平贝摇摇头,“以悬河现下境况,会被淹死的。” “怕淹不是好手。”祈泠轻笑,把长剑扔回给夜九,“走吧,去看看怎么庆贺这端午佳节。” 马蹄再起,荒凉的大道上印出一道道轮痕。
第89章 089 整个悬州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偏偏又处于悬河的上游,每逢雨季,洪水便呼啸而过,土地颗粒无收。 十几年前,皇帝命当时的悬北郡守治水,郡守主张在悬北另一边挖一条河道分流悬河,挖是挖好了,可要用的时候,隔壁州的刺史上书皇帝,说悬北地势高,洪水怎么流也流不到悬北,可挖了河道之后洪水就会多波及一个州,万一河道守不住,颗粒无收的就不止悬州了,而挖了河道这一侧的悬北人也不乐意了,他们可是知道悬河流经的另一侧地势稍低的悬北人是什么惨模样,再挖一个河道,他们悬北就被悬河左右包围了,若都决堤,再高的地势也难保不会冲上去。 两边争执,皇帝索性撂那不管了,挖好的河道直接废弃,是以悬州这些年仍旧洪水滔天。 而如今悬北人倾巢而出,要再挖河道。 马车原先直接载着祈泠去了自然河道那边,还未靠近太监就连忙喊停,平贝掀开车帘,却见这边的河道已经决堤了一个小口,几十个精壮汉子赤膊扛沙袋去堵,看模样,只是寻常农夫。 祈泠瞥了一眼,只是冷笑。 “殿下,太子妃不在此处。”太监隔着车帘道。 祈泠嗤声,“蠢货,她当然不在这。” 太监回头看了看决堤的悬河,微皱眉,“殿下,悬州是水祸横行之地,您在信州想必已知道水灾的可怕,趁着悬河未崩,随臣回京吧。” 皇帝绝对不会想要他们带着祈泠的尸体回去,这个自小就千尊万贵的储君也是决计扛不住第二次洪水的。 祈泠只是道:“去东边。” “殿下,陛下会为您迎娶新的太子妃。”太监道。 祈泠面色沉静,甚至勾了点笑,“公公,这么长的河,孤若跳下去,怕是即刻就找不见了。” 太监浑身一震,随即默然叩首。 车轮回转,奔回来处。 孟家村就在东边,她们到时,祈泠还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孟亏已窜到最前面去了,老妪被挤来挤去却还是踮着脚伸头看。 陈旧的河道边上人头攒动,还吵吵嚷嚷的,祈泠没下车,只隔着车帘道:“前几日孤随悬北县令上山,刚站稳就被他带的人推了下去,你们且去问问他,为何要谋害孤。” 太监面色一凛,可随即又一变,脚步踌躇。 夜九持剑跳下去,没走几步就被太监喝住,祈泠勾起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车厢,“顺便代孤向五弟道个谢,若不是他,孤说不定刚跑出山就又被抓回去了。” 太监神色一缓,抬手指了几个暗卫。 暗卫既去,平贝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帘,探了一点头去看河道边上的人,可她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姬以期的影子。 “孟蔻明明说她来了这的。”平贝小声嘀咕。 祈泠老神在在,一眼也不往外看。 “殿下……”平贝生涩地唤她,嗓音压得很低,“姐姐不在这,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找找?” 祈泠面色冷淡,“找她做什么。” “她……你真想换个媳妇?”平贝想起之前太监说的话,握紧了拳头,“不,你是太子……肯定不止一个媳妇,你也不要她了吗?” 祈泠抱臂,“首先,孤只能有一个媳妇,那就是太子妃,侧妃良娣之类的都不算媳妇,其次,到目前为止,孤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再次,不是孤不要她,而是现下不能要她。” “为何?”平贝抬脸。 祈泠神色幽幽地擒住她腕子,翻开她手心在她手上写字,平贝认真地看着,努力辨别字句,最后连成一句话——把我推下山的人。 平贝眨巴眼,然后呢? 长睫微颤,祈泠重新动起指尖,一笔一划地写下最后三个字——就是她。 平贝一惊,祈泠捂住她的嘴。 面前的人满眼的不可置信,跟着两人奔走的这些日子里,她看到的都是不似寻常夫妻的浓情蜜意,姬以期差使她干活都不会让祈泠辛苦一下,活像养了个小白脸,虽然后来知道祈泠确实是个姑娘,那种感觉消退了点,但还是觉得太过了,就算给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相信姬以期会把祈泠推下山。 “是真的。”祈泠微松开些手,正声。 她脸上并无怨怼,平贝攥紧她的手,呼吸微重。 “殿下,人已带到。” 车外吵吵嚷嚷的,不时有铁器碰撞声。 车帘掀开,只见那悬北孟县令唯唯诺诺地勾着头,十几个暗卫分散护在四周,河道那边的百姓伸着脖子指指点点。 “县令大人,好久不见。” 耳熟的嗓音传出,孟县令狐疑地抬起头,对上祈泠似笑非笑的俊秀面容,当即豆大的汗珠就掉了下来。 孟县令哆嗦着伏身,“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何出此言?孟县令款待周到,孤感激还来不及呢。”祈泠微微一笑,理了理袖袍,华履伸出半截。 太监上前踢踢他,孟县令往前爬了一段。 木底虚虚地悬在空中,孟县令把身子往上提了提,脊背抵住,华履却收回去了。 孟县令惊恐地发抖,太监嗤了声。 祈泠倚在车厢里,眼皮一掀,瞧见孟亏往这边跑,老妪跟在后面追,周围的人惊奇地看着。 到地方,暗卫拦下孟亏,他却梗着脖子冲孟县令吼:“起来!这是个骗子!” 孟县令没动,太监冷冷地看着他,“放肆!哪里来的乡野小子,胆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太子?”孟亏怔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她跟那太子的相同之处,大概都是女……” 一个字刚冒头,森冷的剑尖就抵住了他的喉咙,太监眉目阴沉,剑尖往上触及他的下颌,一下就卸了他的下巴,而后把他踹倒在地。 鲜血迟了几息才涌出来,孟亏愣愣的。 祈泠这才下车,居高临下地瞥他,“孟公子。” 太监踩着他的脖子,孟亏狗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孟县令大气不敢喘,周遭沉寂。 老妪赶过来,讷讷地屈膝。 祈泠快走几步扶她起身,“受不得。” “六儿他……”老妪哀求地看着她。 祈泠搀住她,“恩人放心,孟公子乃孟相幼弟,孤看在孟相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样的,只是小惩大诫,代孟相管教一番罢了。” 地上的孟亏被死死踩住,却还呜呜地叫着。 老妪还想说什么,祈泠松手,把她让给平贝扶住,鞋履又往孟县令那边移了一点。 “孤坠崖,太子妃不知所踪,至今未见,不知县令大人可知晓她现下身在何处?” 颀长的影子垂下,几乎遮住了所有阳光,孟县令整个人都陷在这黑影里,哆哆嗦嗦,“下官……下官不知,太子妃命下官挖通河道,下官就挖了,本来太子妃在的,可端午日头毒,太子妃借避暑之故……不知……不知去了何处……” “这样。”祈泠拉长调子,踱了踱步,又停下,嗓音飘忽,“她让你挖,你就挖了?孤前几日费尽口舌也未说动你半步……她倒比孤有面些。” 孟县令趴得更低,“下官该死,殿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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