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个黑影从房顶跳下来。 祈泠当即立住,老妪笑着招呼,“上面怎么样?” 那黑影接话,“瓦破了一块。” “吃过粽子再修。”老妪上去拉黑影。 那黑影却一侧身,挪到祈泠跟前。 祈泠抬眼,对上孟亏讶然的眸子。 孟亏手一指,“你……” “你就是六儿?”祈泠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他,笑得纯良,“你能带我去衙门吗?” 老妪拍掉孟亏的手,“正要跟你说,这姑娘前几日从山上摔下来了,好巧不巧磕到了脑袋,现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得空领她去趟衙门找找她家里人。” 孟亏瞪大眼睛,“姑娘?” 指节缠弄着发丝,祈泠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老妪不悦地挡在两人中间,恨铁不成钢地斥孟亏,“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跟瞅见仙女似的。” 孟亏还是直愣愣地盯着祈泠看,仙不仙女且不说,单是女的就足以让人脑袋嗡嗡了。 老妪摇摇头,回身歉意道:“丫头你别见怪,我们这穷地方一向没什么姑娘,更别说像你这么俊的,他一时……” “娘!你老眼昏花了!这哪是个姑娘!”孟亏大喊出声,他都怀疑老妪是想媳妇想疯了,为了让他成家要塞给他一个男媳妇。 老妪瞪他,“你才瞎眼了!老娘给她换过衣裳,能不知道是男是女,净让人看笑话!” 孟亏哑然,眼珠子黏在祈泠身上转了又转,总算从她那张过于俊俏的脸上寻到点女子的端倪。 祈泠再度问出声,“你能带我去衙门吗?” “……能。”就算她不说,孟亏也要带她走,眼前这人可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搅得整个悬北都不得安生。 两人当即就要动身,老妪劝不住,只得给孟亏装了一包袱的粽子,叮嘱他趁热吃。 孟亏此刻眼里只有祈泠,心不在焉地应两声,老妪笑骂:“往后也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主。” 山野的炊烟一点点远去,祈泠亦步亦趋地跟着孟亏,最后一次回头时,老妪仍立在原处,伸着脖子看挥手。 小路转了弯,孟亏嗤声,“跟那太子学呢?” “啊?”祈泠茫然地看着他。 孟亏踢一脚路边的石子,“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女人都该沉塘,扮成男人你们也不是男人。” 面上的纯良破裂,祈泠噙着笑,“要是守了妇道,就不会有你这兔崽子了,可惜,再怎么意难平,你跟孟溢之也是奸.生子。” 身侧的男子一顿,原本清秀的面孔扭曲起来。 柔荑扣住他的手腕,祈泠嗓音低低的,“你这一身本事都是孟溢之让人教你的吧?学得挺不错,打算用这双拳脚把我这不守妇道的女人沉塘吗?” 孟亏面色铁青,恶狠狠地再度挥拳。 伤势未愈,祈泠且战且退,孟亏瞪着通红的圆目,拳拳往她面门上挥,暴怒的气息几乎成实质。 祈泠瞧准机会,膝盖上扬,重击他脆弱部位。 怒火又涨了十倍,孟亏不顾一切地扑向她,祈泠迅速往后一退,孟亏跌到地上。 祈泠嗤笑,“我猜你更瞧不起阉人。” 鞋履慢慢往下落,孟亏怒目圆睁。 “六儿!” 祈泠一愣,头往后扭,还未等她瞧个明白,地上的孟亏就猛然暴起,一下就把她掀翻在地。 匆匆赶来的老妪见此,微一怔就连忙拉住要回击祈泠的孟亏,“六儿!这是怎的了!” “娘,你不必管!”孟亏抬手就要挣开她。 老妪牢牢抱住他的胳膊,“六儿,怎么了你跟娘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不明不白跟人家动起手来了!” 拉扯间,祈泠已爬起来,戒备地看着孟亏。 “娘!她是个骗子!”孟亏甩开老妪,指着祈泠怒吼,“她女扮男装假冒刺史来使,她那所谓的夫人假冒五殿下来使,要淹了我们孟家村!” 老妪再度扑上去拉着他不放,“什么使不使的我不懂,可你不能拎着拳头冲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再大的错也不该你来管。” 孟亏又一次甩开她,“她说五哥是奸.生子!” 平地惊雷一般,老妪被炸蒙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半晌,才颤巍巍地直起腰。 “六儿……” 孟亏紧绷着脸,牙关咬得死死的。 老妪扯动枯树般的面皮,凄然一笑,“六儿,你五哥怨娘,你也怨娘不成?” 孟亏别开脸。 “怨也对,养活的不是你们。”老妪垂下脑袋,喃喃自语,“养活的是你们那四个没良心的哥。”
第88章 088 老妪头一个丈夫是个穷秀才,直到挖坑埋了那天也只是个秀才,第二个丈夫则是个膘肥体壮的屠夫,家里养的猪也都肥头肥脑的,她和屠夫第一个儿子出生时,秀才还没埋坑里,甚至,亲自给这个儿子启了蒙。 至于为何知道这儿子定是屠夫的,老妪没说。 唯一的女儿出生时,秀才已埋了九个月。 又过了七八年,老妪二嫁屠夫,不到五个月,孟亏就出生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沸腾起来。 “你爹……孟盈,原也是读书的。”老妪怅然地望着天,转动迟缓的记忆,“但他没考中秀才,就去做小买卖了,后来才成了杀猪的。” 老妪是童养媳,从小被卖到孟秀才家,和秀才以及屠夫都是一起长大的,秀才呆板,屠夫机灵,偏偏,考中秀才的是秀才。 当然,秀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穷还是穷,每当揭不开锅的时候,老妪都会腆着脸去求杀猪的屠夫,跟他讨点下锅的米。 一来二去,水到渠成。 秀才只顾读他的圣贤书,梦想着有朝一日中举人考进士当大官光宗耀祖,至于被饿死的爹娘孩子,他是一概不管的。 可老妪没法不管。 屠夫打着光棍养她和一家子,拼尽全力供孟溢之读书,金榜题名的信递回这个小山村时才终于合上了眼。 “那年头,为了填饱肚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五哥读了书,知晓了礼义廉耻,说什么一女不侍二夫……可没二夫,就没他孟溢之。”老妪云淡风轻地结了尾。 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只是迫于无奈的妥协,老妪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她也没法去苛责认为她错了的儿子们。 孟亏还是梗着脖子,“宁无此身。” “那就先让孟溢之辞了相位重回娘胎!” 孟亏怒视祈泠,“与你何干!” “掌一国相印,治一国之政,只要是大启百姓,就都与他孟溢之息息相关。”祈泠义正言辞。 孟亏的拳头握得咔咔响,几欲挥到她身上。 “六儿,人家没说错。”老妪拽着孟亏的衣角,努力挺直佝偻的背,“她若犯了错,你就送她去衙门,让县太爷惩治,万不可动用私刑。” 孟亏阴恻恻的,“也对,县令大人被她耍得团团转,若知道了实情定是欲除之而后快。” “娘跟你一块。”老妪忙道。 孟亏嫌道:“你走得慢,耽搁大事。” “背个老母能耽误你什么大事?”祈泠冷嘲。 孟亏又要发作,老妪拦他,“背我出了山,到大路上就好走了,回时就不劳你了。” 换作寻常人,听了老母这话定是面红耳赤忙表孝心,可孟亏只是冷哼一声,老大不愿意地伏下.身子。 老妪攀上他的背,趴好后拍拍他。 一老二少就这么上了路,祈泠跟在后头,“你方才说我夫人,她现下还在衙门?” “夫人?假凤虚凰忤逆人伦,你居然还有脸问出口?”孟亏火气大得很,句句都能撕裂祈泠脸上勉强维持的平和。 老妪按住他的肩,“行了!走多宽管多宽!” “孟公子,希望你到了我夫人跟前,也能这么嚣张。”祈泠皮笑肉不笑,这狗杂种,真想一刀一刀剐了他。 孟亏嗤声,“一窝鸡鸣狗盗之辈,什么秦家公子姬家小姐,全都是骗子!等到了地方第一个宰你!第二个就宰你那姘头!” 青筋暴起,阴色几乎成实质。 老妪从孟亏背上滑下来,手臂搭到祈泠身上,“老胳膊老腿的,还是下来走走吧,丫头,你瞧那花开得好不好?” “好着呢。”祈泠低声答。 老妪含笑哎了一声,“再瞧那个呢?” “也好着呢。”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孟亏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多吭声了,只盯着祈泠防她跑了。 然而,祈泠还是跑了。 刚踏出孟家村的地界,祈泠就松开了老妪,孟亏甫一拔腿老妪就跌到地上哎呦着扯住他衣袖。 青年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孟亏气得跳脚。 而从树林里钻出的祈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迎面撞上了等候多时的皇帝暗卫,几下便擒住她。 太监掐着嗓子行礼,“臣来迟,太子殿下受苦。” “孤之苦,源公公。” 太监并不在意她困兽犹斗的怒目,只是恭恭敬敬地请她上马车,祈泠只是恶狠狠地踹了一脚。 “委屈殿下,待出了悬北再为殿下换车马。”太监躬着身子,毕恭毕敬,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车帘落下,祈泠一头栽到软榻上。 许久未见的夜九怀抱长剑直挺挺地坐在她对面,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给她尚未发芽的再度出逃计划雪上加霜。 祈泠冷笑,“一群疯狗。” “是给您看家护院的狗。”夜九出乎意料地出声,冷硬的长剑剑柄贴着她的面颊,“殿下,守着家,没人会到处奔波着抓您。” 祈泠斜卧在软榻上睨她,回到监牢里,尊贵的储君傲慢又乖张,“没有陆莲,你们这群废物压根寻不到孤。” “您的踪迹来自五殿下。”夜九敛眸。 祈泠轻蔑地嗤了一声,后脑枕着双臂,身子陷在颠簸着的柔软的榻上合了眼。 “我们还要去寻太子妃殿下。”夜九最后道。 软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睡颜恬静。 . 原本还算拥挤的悬北街道此刻万人空巷,流民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整座城空得吓人。 马车停下,太监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祈泠哼出一声鼻音,“人都出城去了。” “出城作何?”太监蹙眉。 祈泠懒懒地翻了个身,“怎么,五弟没告诉你们他要大义灭亲吗?咱们五殿下可真是高风亮节。” 太监没懂,拧眉思索。 “不必想了,最多再有半日,人就回来了。”祈泠揉着惺忪的睡眼,又是一副笃定的口气。 太监伏地,请她下车。 踩着人凳下了马车,祈泠没骨头地倚着夜九。 太监垂手,“殿下,太子妃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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