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云昭收了玩笑的模样,神色淡淡的,轻翻过一页书,“老东西,给他点教训。再有下次,把他的舌头给本王割了。” “是,主上。” 茯苓山瑾忙敛了神色应道,司徒云昭身边有无数护卫,自然都清楚司徒云昭每句话皆是命令。 临近宫门,要经过一条狭窄的长巷,左右皆是砖红高墙,行及至一半,玉辇突然停了下来。 约莫是对面亦来了车辇,在宫中能走的除了司徒云昭的玉辇便只有皇帝、皇后、皇子公主的皇辇了。 车夫叫道:“对面何人不识平南王玉辇,还不速速让路?” 司徒云昭靠在玉辇里,眼皮都不抬一下。平南王一贯横行霸道,便是对面是皇帝的车辇,也必定要让平南王的玉辇先过。 半晌,对面毫无动静,司徒云昭这才抬了抬眼,却不由得轻颤一下t。对面的皇辇由八匹全身无一丝杂毛的白马拉着,车辇上雕着金凤,纱白色的雪纺帷帘半遮着。 不消拉开帷帘,司徒云昭也知后面坐着的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 司徒云昭端坐在玉辇上,神情变的肃然。放在扶手上的手渐渐用力,连指尖都泛了白。 皇辇里两旁的侍女打起帷帘,露出了里面人的面庞来。 里面的女子头上梳着繁复的宫廷发髻,插着一支精秀的玉簪。一身白衣,披着纯白的狐裘披风,白皙胜雪的面庞,眉目清冷,端庄矜贵。当真是明珠生辉,国色天香。 不愧是大齐第一绝色,皇帝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三公主,司徒清潇。 司徒云昭在淡然与笑意间,将大齐牢牢把控在手中,也将司徒氏皇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除了,除了眼前的人。 现下司徒云昭连平日含水的桃花眼中都再无往常的一丝笑意,眼眸深邃。 早已无有方才大殿上的模样,反而似乎有一丝,伤感? 司徒云昭一向自诩大齐早已无人能与自己抗衡,除却眼前之人。 “平南王安好。” 声音悦耳,却又清冷万分。 司徒清潇包裹在一身白之中,白皙到几近融进飘雪里,满地的积雪,映着雪色,灿然生光。 司徒清潇是金枝玉叶,亦是最有皇家风姿的皇室成员。 她端正持重,喜怒不形于色,清冷高贵,拒人于千里之外。雅致冷艳,如高山顶尖上绽放的雪莲一般,冰清玉洁,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令她皱一下眉头,更不会令她有一丝欢喜、忧愁,真真正正是华贵的一国公主。 司徒云昭端坐在玉辇之中,勉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温宁公主。” “本王方才下了早朝,替你父皇主持朝会极为辛苦,需要早些回府休憩,还请温宁公主先让一让。” “听说昨日平南王离开之后,父皇吐了血,本宫煞是忧心父皇,要进宫探望,还请平南王先让一让。” 司徒清潇亦是不遑多让。 司徒云昭扣着玉色扶手的手紧了又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 片刻之后。 “让她们先过。”司徒云昭声音冷硬。 司徒清潇微微一笑,端庄持重,“多谢平南王。” 大约是做了权臣之后,面对她,做出的不知第多少个让步。
第4章 温宁公主 温宁公主府。 太子及年幼的皇子公主皆住在宫中,诸王公主成年后,便赐王府或公主府独自居住。皇帝一向较为宠爱温宁公主,公主府皆按王府建制,花园马场,寝宫配殿,上下几十间,又赏赐无数奇珍异宝,更比诸王王府奢华。 入夜。 司徒清潇沐浴之后,一袭白衣,散着头发,不着钗环,也不束发带,清丽脱俗,靠在窗前,手持一只琉璃盏,望着月色,有些出神。 自己八岁那年,司徒云昭六岁。在新岁宴上,第一次见到了她。 本朝传统,每年除夕新岁夜,皇帝都会在皇宫举行新岁宴,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皆可携家人参加。 那时平南郡王身有战功,但还未封王拜相,只是皇室宗亲,司徒氏向来宗亲众多,平南郡王便坐得远一些,司徒云昭是平南郡王府的小世女,她第一次跟着平南郡王进宫,参加春日宴,自己坐在大殿高高上首的母后身旁,远远的便能看见她。 小小的她穿着浅粉色的裙装,粉雕玉琢的脸庞,怯生生的跟在平南郡王身边,像个粉嫩的小团子。埋头吃饭之时,咀嚼食物起来脸颊鼓鼓囊囊的,如同一只觅食的小仓鼠一般。 新岁宴散的晚,贪玩些的孩童们多半坐不住了,便放他们出去玩耍,自己得以近看她了。 卷翘的睫毛,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不断眨动,眼尾上扬。 “潇儿姐姐。” 她竟识得自己么?自己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而她笑得眼眸弯弯,如月牙儿一般。 往后每年,她都在新岁宴这日跟着平南郡王进宫来,一年只此一次。 后来平南郡王封了平南王,从远远的皇室宗亲,变作了下首首位。 每年那声,“潇儿姐姐。”却从未变过。 然而转眼之间,天翻地覆。 十七岁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参加过新岁宴了。 再见她时,粉红色的裙装已经变作了深绯色的朝服衮袍。 自己知晓缘由,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公主。” 回忆戛然而止。 “公主,给您盛了碗红豆汤,您晚上都没吃什么。” 贴身侍女苏叶端着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小小的玉碗。 苏叶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陈都尉来了,在正殿候着呢,她说,有事要与您汇报。” 陈都尉与公主相识多年,始终在为公主做事,想必有要事要与公主商议,且是女子,应该并无大碍,便将人放了进来。 “告诉她本宫歇下了,有事后日在宫里说,入夜之后,无论是谁都不可放进府里,若再私自放人,违者杖责。” “是,公主。” 苏叶战战兢兢退下了。 司徒清潇用精致的玉勺舀起一勺红豆汤送入口中,甜糯可口,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几口之后,便叫人撤了下去,又净了口。 半晌,用掌风灭了灯,躺在榻上,在黑暗中望着帷帐顶牡丹纹。 又想起今日她那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其实是这两年时常能见到的,总是要人相隔甚远,去猜她的想法。 罢了,不过童年寥寥数面,发生了那种事,莫非还能强求她将自己依旧当作一个姐姐看待么?还是企盼和她再拥有一些那童年两个稚儿之间的友情? 简直是痴人说梦。 虽同姓司徒,可并无血缘关系,剥去宗亲的外衣,大抵仅仅是两个陌生人,或是政敌,罢了。 平南王府。 檀木书房中灯烛摇曳,司徒云昭靠在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是前朝留下的古籍,却没有看进去半个字。 “主上。” 司徒云昭扶了扶额角,有些头痛。 “叫他进来。” “是,主上。” 司徒云昭伸出袍袖中的纤纤皓腕,放在桌上,白皙纤瘦,青紫色的筋脉隐在其中错落。 一年过不惑的男子,名张寅提着医箱进来,语气含着一丝幽怨,“主上可要悬丝?” 上回,张寅宫中有事无法脱身,再加司徒云昭一向身体康健,便派了自己御医院的爱徒张汶来请脉,其实小徒弟亦跟着自己学医四年有余,医术尚佳,自己有心锻炼她,否则也不会放心她单独而来。 小姑娘年方十七,长得眉清目秀,第一次为平南王请脉,紧张害羞,恰好司徒云昭那日心情不错,便起了逗弄人家的心思,要她悬丝诊脉。 张汶虽医术尚可,但悬丝诊脉要求高明的医术与经验,小姑娘诊不出,有些尴尬,又恐受到平南王的怒气与师父的责难,急得脸颊通红。 原来还记着自己欺负他爱徒的事儿呢。 司徒云昭眼尾扬了扬,有些愉悦,一本正经道,“今日不必了,本王只是有些不喜陌生人搭本王的脉。” 简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张寅口是心非,“主上说的是。” “你何时收了个徒弟?本王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几年前了,有一回,下官上山采药,偏巧遇上了这个小姑娘,她那时才十二岁,穿得破破烂烂,还受了伤。一问才知,她父母早亡,来都城寻亲也寻不见,下官见她可怜,便收她在身边作个助手,起初抄抄方子配配药,没成想她对医学还颇有些天赋,下官便将她收为徒弟了。” 张寅说着,拿出脉枕,垫在司徒云昭的手腕之下,搭脉片刻。 “主上依旧玉体康健,一切都好。不过主上近日是否又常噩梦缠身了?” “嗯。” “心口痛也时常发作么?” “嗯。” 见她接连两次应了,张寅斟酌着劝解,“主上,下官能医病却不能医心,下官为主上请脉多年,主上身体少有病痛,但心中郁结却久久不散,每到冬日,越近年关便越加剧,郁结过重之时便引发心口剧痛,循环往复,长此以往,心病必然会导致身病,主上如此年轻,还请主上尽量开怀,不要如此自苦。” “本王知道了。” 司徒云昭收回手,理了理袍袖,卷翘的长长睫羽垂下,眼尾的红晕更深了些。 片刻后,抬起眼睛,恢复了往日神色。 “皇帝近日身体状况如何?” “回主上,陛下是内症发作,几乎已到弥留之际,照此下去,不过半月。” “宫里人知道了么?” “主上放心,绝无一人可知。” 张寅身为御医院统领院判,早已在司徒云昭阵营中多年。司徒云昭早已觉察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早在年初时便将御医院笼络的笼络,撤换的撤换,一朝皇帝病倒,不得平南王命令,御医院不敢透露皇帝病情,整个御医院欺上瞒下,诊脉时含糊其辞,宫中朝中竟无一人可知皇帝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唯有靠眼t观与揣测。 “上回皇帝咳血,你开了什么药?” “都是些温养滋补的药,于陛下身体无害亦对病症无益,只是虚耗时间,至多减轻一些痛楚。下官未请示主上,不敢擅自行动,还请主上明示。” “最快几日?” “三日内。只需换一味药,加大些剂量,不出三日便可咽气,且神不知鬼不觉,决计无人能觉察出来。若是不用此法,继续用现下无害无益药滋补着,横竖也出不了十五日。” 是拖着,还是解决了他,只待平南王一声令下。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清冷娇颜。 像是深思许久,片刻,才开口。 “你们,全力救治皇帝吧,尽量让他多活上一些时日,务必拖过了眼下这个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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