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迈病弱,时日无多,平南王掌握着两块虎符,应当是大定了。 “皇秭在自责吗?你已为司徒氏尽了心力了,这本非你的责任,皇秭又何必自苦?你不仅是大齐公主,更是一个女子。” 司徒清潇心中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思绪渐远。 “皇秭,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其实并不想做皇帝,父皇的样子,我不喜欢,我自知以我的才能天赋和性子,也不适合做皇帝。” 司徒清潇心里压着的大石被搬开了一些,“那日后,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你把皇位禅让给平南王,做一个闲散王爷可好?” 司徒清洛笑,“好。求之不得。” 司徒清潇秀美眉目间明朗清和。 平南王府。 已过子时,月明星稀,一轮明月却缺了一块。司徒云昭一身素白,头上插着竹簪,出了书房,向祠堂方向走去,白靴踏着积雪,带着飘雪,一路上,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平南王府的祠堂坐北朝南,里面供奉着秦家先祖,正中挂着那位与太祖共打天下的先秦王画像,灵位排放齐整,最近的两个灵位,便是司徒益与柳思烟,灵位前贡品摆放整齐,香烛燃着,日日不灭。 司徒云昭喉头发紧,眼眶微红,双手撩起袍子前摆,恭敬地跪在正中的垫上,叩了三个头。 “父王,母妃。女儿不孝,父王母妃去世五年有余,至今未报得大仇。多年来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弟妹,未能给他们成长路上些许亲情。两年来,有许多次机会,许多种方法,能杀了皇帝,为父王母后报得大仇,可女儿却一次次犹豫。好在,如今一切都捏在手里了,不消几日,父王母妃,在天之灵便能瞑目了。” 皇帝必然会死,可报仇自然是越早越好,又有何人如同自己一般,仇人近在眼前,他的命唾手可得,却一次次反悔犹豫。 父王敦厚正直,母妃贤良淑德,怕是不会责怪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 “若未来有机会,女儿想姓回秦,其实女儿自始至终不喜欢这个姓氏,与君同姓,君臣和睦时便是天大的荣幸,但如今,只是惹人厌烦罢了。” “父王,母妃,事情已过五年了,待皇帝死后,大仇得报,女儿想放下这一切了。” 又守了半个时辰,司徒云昭这才出了宗祠,一出门,便见司徒云晴打着纸伞,站在不远处。 “晴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司徒云晴跟着她来到了书房,柔声道,“每次父王母妃祭日,白日里来祭拜的大人络绎不绝,可每次阿秭都不曾出现在前厅,我想阿秭应当是刚过子时便来祭拜了。 每年祭日,平南王府都热闹非凡,都是司徒云晴和司徒云暻在外招待前来祭拜的大人,开始总有大人询问,平南王在何处,都只说她心情不佳,在房中休息,仔细想想,父母祭日,她身为长女,心绪不佳也是人之常情,后来便也不再多问。 司徒云昭拔掉钗环,散下了青丝,准备着一会儿去沐浴,却更显明艳动人,“是啊,辛苦你了,晴儿,阿秭忙,府里的事,父王祭日的事,都是你在操持。还有三日就是新岁了,过了新岁,正月里,给晚儿办个生辰吧,这五年来都未曾办过。阿秭总觉得亏欠你们太多,却不知如何补救。” 司徒云晚出生之日与先平南王祭日在同月,有相冲之意,不宜办生辰,从前每年新岁前后,直至正月,平南王府都笼罩在低沉里。 司徒云晴笑得温婉,“阿秭拉扯我们弟妹三个长大,我们都无以为报了,何来的亏欠呢。阿秭若是觉得亏欠,只多陪陪我们就是了,阿秭不知道,晚儿天天吵着要阿秭抱呢。” 司徒云昭也语气轻松,“是么,那等哪日阿秭不忙了,就带你们出去走一走。” “嗯!阿秭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 笠日。 平南王府门庭若市,几乎朝堂上下,通通都来过了,直至黄昏,人还是不间断。可是却没成想,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司徒清潇披着她一尘不染的狐裘披风,面容清冷地出现在平南王府宗祠之时,茯苓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清她精致秀美的面容时才敢确认,这可是艳绝天下的温宁公主,又怎会将她认错呢。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先平南王是被皇帝下狱致死,几年来诸王公主,无有一人前来祭拜,连带许多宗氏皇亲都不曾来,但她身为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竟然来了。 平南王府还是有许多大臣在,他们齐齐行礼,“参见公主。” 司徒清潇语气淡漠疏离,“平身。” 司徒云暻常年身在军中,一早便知道这是公主,而司徒云晴看到这一幕才是这是温宁公主,司徒云暻无比排斥司徒皇族的人,即使是他们军中同僚奉若圣女的温宁公主,他也面容冷漠,而一向温婉柔和的司徒云晴神色亦是淡淡。 司徒清潇手持三根香,站在灵位前,虔诚祭拜的秀美模样,却让茯苓不由得有些动容,她是唯一知道司徒云昭心事的人。 这么想着,转眼间,温宁公主竟已到了自己面前,她声音轻和:“茯苓姑娘,平南王可还好?” 我该如何回答呢?茯苓皱了皱眉,“不太好。” 温宁公主竟有些——紧张?她斟酌着,却落落大方,“不知我能否见一见平南王?” 万一又吵起来可如何是好?可是她既然来祭拜先平南王,应当是怀抱善意来的吧,茯苓纠结着,主上一定是想见她的吧,可主上想在这样的日子见到司徒家的人吗?半晌过去了,茯苓依旧眉头紧皱,不发一言,司徒清潇并无不耐,不急也不恼,就这样静静地等待。 “我带你去吧。”
第15章 忌日 司徒云昭就坐在亭台水榭之中,周围的片片池水是从山上温泉引流而来,温热,亭台错落,周围种着的树和花还开着,亭台周围四季都如春一样。 司徒清潇就这样出现在她身后,眼见她一身素白负手而立,站在亭中,并非平日里的月白华袍,绣着暗纹的白色锦袍,只是简单的素白单衣,三千青丝亦是用白丝带略略向后束着,只像个王侯世家的娇贵小姐,其实,也本该如此的。 听到背后的声音,“茯苓?” “是我。” 她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随即黯淡,“公主可是来为陛下求情?” 司徒清潇清冷道:“不。本宫来祭拜先平南王与王妃。” 司徒云昭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感受,蹙起眉头,“你来祭拜我父王?为何?” 司徒清潇坦然道,“先平南王一生戎马,赤胆忠心,高风亮节,是我大齐英雄,我为何不来?” 若是从前,她应当是不知如何开口的,可是如今情势已无转圜的余地,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束手束脚,再加之连日来的对峙,反而仿佛拉近了彼此之间的一丝距离。 司徒云昭闻言愣了愣,随即冷道,“难为公主惦记先父,公主也不必如此与本王虚与委蛇。” “本宫从不虚言。” 司徒云昭轻声道,“不过是些虚名,又有何好在意的。” 司徒清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轮红日,“古人言,赢得生前身后名,可见,其实也有人是在意的。” 她轻叹了叹,“人都已不在了,身后名如何,他也不会地下有知,甚至还不如些金银。” 司徒清潇看向她,柔声道,“金银财宝,权力才是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先平南王两袖清风,留得一世英名在。” 司徒云昭并不转头,负着手淡然道,“公主说的是。那就让你父皇和太子把权力让出来吧,交给该交给的人。” 司徒清潇反问,“你不是早已全都拿在手中了么?” 这句话反而取悦了司徒云昭,她轻笑,“是啊,若非你们司徒氏的人愚蠢平庸,又怎会有本王的今日?说来,还要感谢你们。” 就像一只带刺的刺猬一样。司徒清潇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心中满是苦涩和酸楚。 司徒云昭哽了哽喉头,闭上眼睛,“好了,今日是我父王和母妃的祭日,你们司徒氏的人来,恐怕会搅扰他们二人的在天之灵,公主请回吧。” 本是抱着善意而来,却被不留余地地拒绝,本以为连日来的对峙拉近了一丝距离,t甚至遥远地企盼着,能找回一丝儿时的感觉,看来,只有自己一人如此以为,她恨司徒氏,同时也在怪自己。 司徒云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她心中是何感受,只知道自己心中如同痛到麻木,不知如何去面对,明明是喜欢了六年的人,明明是那样深爱的人,就近在眼前,亲自前来祭拜,自己却要拿言语去刺她,自己心中又何尝好受,可是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权力争夺,今日父母亡灵在上,她无法对司徒家的人提起好的脸色,她心中还是有怨,即使对那人的爱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已经爱她爱到失去了底线,可她仍旧迈不过这道坎。 乾阳殿。 朝会开始之前,各位大臣排在殿中,手持玉笏,等待皇帝驾到,大殿四周的十六根雕龙柱上龙凤翻飞,栩栩如生。 孟太尉笑嘻嘻地凑过来,故意道:“平南王圣明,恭贺平南王,贺喜平南王。” 孟子衡刻意称呼平南王,司徒云昭不会听不出,她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何喜之有啊?” “自然是恭喜平南王拿到另外半块虎符,两块虎符都在手中,有些人从今往后,也该绝了不该有的心思了。”孟子衡行了一礼,刻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司徒云昭扬起了眼角,她平日里都只略施粉黛,朱唇轻挑,明眸皓齿,“从本王拿到第一块虎符的时候,就该死心了。” “平南王说的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孟太尉又打了两句哈哈,凑近了些,“主上,后日晚上便是新岁宴了,今年新岁国宴瞧这架势陛下是主持不了了,不如您来吧。” “再说吧。”司徒云昭现下倒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不多时,皇帝便驾到了,例行朝事之后,皇帝叹了叹眼前,斟酌着开口,“前日之事,朕思量过了,平南王说得有理,身为将军,无功不受禄,这晋官位之事,就暂且搁下。不过,陆爱卿近日的表现实在不错,再加之,上次救驾有功,朕还未给过封赏,所以朕想要,赐侯爵,封陆爱卿为其安侯,不知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群臣有些窃窃私语,司徒云昭心下有些疑惑,皇帝极少坚持什么,若遇自己反对,多时便不会再提,如今却如此坚持为陆子淮加官晋爵,如今还要封侯。 不过皇帝到底是收敛了许多,大齐爵位分王、郡王,其后为公侯伯子男,且侯并不能世袭,也就是听起来威风一些,实际上只是一个好听的空爵位,前几日他妄图将陆子淮晋为辅国将军,涉及到兵权调动,她不可能准予。这次既非加官,不妨碍兵权与朝堂之上的斗争,她也懒得开口,那便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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