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宴平抬手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下颌,痛嘶一声。身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微微裂开,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被唤作齐武的人目光微凛,便又俯身靠近,双手强势地按在他肩上,要上来把他衣服扒了。 “衣服脏了。” 洛宴平往后退了退,并不开口,但看向他的眼中有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齐武看了他许久,这才松了按在他肩上的手,背过身,轻轻叹息:“王太守一直在找你。” 洛宴平盯着他孑然一身的背影,下意识地问:“你没死?” 牛头不对马嘴。 齐武也没计较,顺势说:“你可以当我是一个已死之人。” “你所看见的我,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罢了。” ...... 姚简心急如焚地等在帐外,视线尽头夜幕低垂,星子寥寥,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池矗立其上,遥遥隔断过往的车马行人。 城墙上灯火通明,跟星辰一样亮的箭簇在凄迷夜色中熠熠生辉,冷冷指向城墙下的浩荡大军。 王秋迟几番掀帘又落帘,神情虽然沉静如水,但紧蹙的眉峰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整整十日,洛宴平杳无音讯,他们就这般与镇守烟城的太尉僵持不下,且不说粮草消耗,原本高昂的士气因久攻不下而渐显低迷,许多士兵打了一天仗,一无所获,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有关此战必败的扰乱军心的言论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随着旷日持久的僵持战愈演愈烈,最后竟传到王秋迟耳中。 王秋迟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以讹传讹之人。可捕风捉影的传闻向来是一传十十传百,早先放出传闻的人早已下落不明,遍寻不得。 是故他又将传讹之人以军法处置,谁料一石惊起千层浪,原本心有怨怼的将领借此之由,指责王秋迟纸上谈兵,毫无真才实用。 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的十万大军就是从各州调遣汇合,谁也不服谁,对王秋迟更是不服气,如今王秋迟在烟城停滞不前,更是激起了这些人积攒已久的怨气。 如今大军便如一盘散沙,稍加打击便轻易溃散各自奔逃,若是再不找到破局之法,不日窦云便会趁虚而入,举兵征伐。 彼时天刚蒙蒙亮,晨曦自天际喷薄而出,灿光普照大地。远处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一人高头大马,马蹄踏踏,回响在寂寥的天地间,一声比一声有力,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疾驰而来。 马上人身着分别时的玄纹黑袍,背上背着大弓,冲破重重未褪尽的青黑夜色,勒马帐前。 ---- 其实是美人1啦。
第67章 迷离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洛宴平销声匿迹许久,归来时带着大将军印绶,见此如见人,饶是太尉千百般不愿相信,奈何修书仍需时日,眼下开关迫在眉睫。他站在城墙上,遥遥看见王秋迟眉目间挥之不去的怨气,许久之后才轻轻叹息,低低地说:“开门吧。”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城门缓缓推开,天光大量。等候多时的铁骑迫不及待地鱼贯涌入,入城便如入无人之境,呼啸掠过小小城池。 洛宴平将印绶交给王秋迟之后便又无影无踪。姚简举目四望,却没在苍茫大军中寻见他的身影。 她前几日眼见地发现乔装成士兵混迹期间的付祂刘煜二人,遂果断抛弃成日自怨自艾的王秋迟,投入二人的怀抱。 “他又不见了。”姚简极目远眺,他们拖拖拉拉地跟在大军末尾,前方人群如涌,后面却零星寥落。彼时夜深,整条宽阔的大街空空荡荡的,偶有打更人无精打采地敲着锣,也盖不住马蹄震耳欲聋的声响。 荆沅像是没睡好,惺忪地半睁着眼,月光在她眼中若隐若现,泛着层似是而非的薄雾,像是皎月落进了清泉。 “许是有要事吧。”她漫不经心地接着话,眼睛却不安分地乱瞟着。 周遭房屋影影重重,像是伺机而动的恶鬼。 付祂显然也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她谨慎地扫视一番,策马上前,将荆沅牢牢护在身后。 一直到最后一批军队顺利出城,付祂仍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她目光锐利地掠过身后,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皎洁的月光。 可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几乎是在瞬间将她全身最后一块松懈的骨头绷起,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四周窸窸窣窣的风声。 抑或是,借由风声掩盖的,其它的声音。 荆沅不解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样未免太过风声鹤唳,不由宽慰道:“大军在前,他们不敢做什么手脚。” 付祂忽地直起身,温厚的手反过来压住她,止住了荆沅的话头,声音如同夜游的鬼魅般虚无缥缈:“嘘。” “他们来了。” ...... 远在洛阳的大将军府中,灯火通明,门可罗雀,仅有两名无精打采地的侍卫守着。 任平生正大光明地避绕开他们,堂而皇之地溜进了府门。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曲径通幽,通向通明之处,不远处的书房里亮着灯,一人的剪影落在纸窗上,明明高大魁梧,可那微微躬下的脊背却无端显出些落寞。 任平生信步走去,轻轻叩响门扉。 “谁?”窦云明显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任平生微微笑:“是我啊大将军。” 里面蓦地静了片刻,半晌之后,窦云才说:“原来是萧瑟啊......快请进来吧。” 任平生推开门,窦云站在书桌前,虽然笑着,眼角眉梢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堪。 他装模作样地绕到书案旁,垂头看向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偏还明知故问:“将军好雅兴。” 窦云半晌没应声,正待任平生抬头看时,一柄冷刃忽地架在他颈侧,散发着丝丝寒意。 “将军,在下扪心自问,并未愧对将军,跟随将军数年来,事事亲力亲为,鞠躬尽瘁,从未有过怨言,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将军却兵刃相向,着实令属下们寒心。” 夜色忽涌,数不清的黑衣人蜂拥而上,将整个书房堵得水泄不通。 “是你!”窦云喘着粗气,恶狠狠道,“是你把我的印绶给洛宴平的!” 任平生眸色微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属下近日一直待在京城,未曾有越轨之举。将军莫要一时心急,辜负属下的一片赤诚丹心。” 窦云冷哼一声,手下微微使力,锋利的刀刃入肉三分,血迹顺着刀刃缓缓滴落,任平生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我从未将印绶交予旁人,除了你!那次你带着印绶远赴沧州捉拿付祂,败走乌镇,最后杳无音讯。若不是你回来告知我刘煜在未州的下落,此番我也不会重用你!” 任平生闻言,颤颤吐了口气,强撑着笑,声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究竟是无人可用,还是只能用我。将军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吗?” “更何况,将军派给我剿灭乱贼姚简的死士根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若不是洛宴平优柔寡断,那一去便是有来无回!”任平生说着,眼中恨意浓烈,竟摄得窦云一时无言:“主仆尚且情深,属下忠心耿耿多年,却只换来了将军的猜忌与怀疑,一片忠心赤诚付诸东流,如何不叫人心寒!” “将印绶赠予洛宴平只是谢他不杀之恩,我今日仍敢只身一人赴将军的鸿门宴,便是知晓将军只是一时糊涂,并非真想置属下于死地。今日我亡身于此,便是寒了诸位忠臣之心,唇亡齿寒,明日将军便再无人可用!” 说着,任平生竟闭上了眼,一幅任人宰割的样子,甚至还往窦云颤抖的剑锋上靠了几分,血色顿涌,窦云惊得连连后退。 窦云本就无心杀他,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信赖有加的部属死的死,逃的逃,兜兜转转下来,他身边竟再无可堪大用之人。 虽说任平生此人不值得托付信任,但到底是天下乱臣,所过之处便是一场腥风血雨,其谋略才智自然不在话下。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窦云掂量的清孰轻孰重,也定然不会任由任平生来去自如。 要么,留在他身边,替他继续效命;要么死无葬身之地。留下来是任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既替他免去杀身之祸,也为他在窦云心里奠定无足轻重的分量。 当然,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待到风暴散尽,一切隐藏在波涛汹涌之下的诡谲心计都会被摆在明面上,一桩一件,一点不漏地,全部讨还回来。 此番对他兵刃相向,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今晚之后,此事翻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它烂在肚子里,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若是有下一次,今夜没落下去的刀明日便又会高悬头顶,再度落下。 窦云归刀入鞘,随着“铮”的一声清鸣,屋外影影重重的黑衣人也全都消失不见,皎洁的月光再度顺着窗棂洒进来,取代了让人喘不过气的,令人窒息的黑。 架在脖颈上的剑刃撤下,任平生猛喘了口气,心上紧绷的弦陡然松懈,血气上涌,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属下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窦云冷冷睨了他一眼,他随手将剑扔在地上,伴随着“哐啷”一声声响,任平生刚沉下去的心又悬吊了起来。 “如今正是你将功补过的时候。前些日子匈奴派遣使臣造访,称愿往中原发兵五万,鼎力助我剿灭乱臣贼子,我几番斟酌衡量,顿觉匈奴与中原多年纷争,既为友邦,理应化干戈为玉帛,永结秦晋之好。遂与陛下商议许久,答应了匈奴的求和。” 任平生瞳孔骤缩,怔怔地望着一脸自得的窦云。 匈奴向王朝求和这么大的事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知晓!还是说,匈奴此番前来本就没有惊动任何人,密而不发,只与窦云一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这是通敌卖国的死罪!窦云竟轻描淡写地诉之于口。 好一代权臣通天,瞒着朝堂上下,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布衣百姓,串通贼人,企图以此稳固自己那摇摇欲坠,墙倒众人推的权力。 任平生脊背生寒,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不自然地抬头,正对上窦云带着探究的目光,心下微惊:“将军是指......” “匈奴五万大军从边陲出发,一路隐匿踪迹,如今已顺利抵达烟城。那里有各州联盟的十万大军,我只需要你快马加鞭赶往烟城,呈递我的亲笔信,镇守于此的太尉自然明白我信中含义。届时,我能让他们,有来无回,败如丧家之犬,人人讨打!”窦云胸有成竹地笑着,意味不明地看向呆立一旁的任平生:“任卿以为如何?” 任平生垂眸敛去眼中慌乱,强作镇定:“将军英明。” 只是垂在袖中仍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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