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讨窦书并非一时兴起。先帝之死乃臣子之过,经此一事,我们应当清醒,窦云一日不死,家国一日不安,天下贵胄豪杰云集于此,便是看到了,昭朝通途唯有一条——清剿国贼,安居立业。前有贼人魏思道,后有权臣窦云,手眼通天,奸臣当道,此乃乱世之始。” 王秋迟垂下眸,指节泛着雪一样的冷色,轻轻叩击着杯盏,与红泥酒炉交映成色。 “沂州不日前致信意在与我未州交好。沂州太守的爱女也死在了那场宫变中,悲愤难抑,遂修书与我,毅然决然脱离傀儡朝廷,加入讨窦合盟。” 闻言,付祂眸光微动,她又想起了宫变那一日。冲天的火光燃烧黑夜,在半边赤红的天幕中,陈参商纵身一跃的身形。 就如落叶归根,轻飘飘的,却又让人无端觉得无能为力。 “我也看到子牧的题字了。”王秋迟像是有些不胜酒力,他偏头笑看谢清尘,眸中波光潋滟,笑意清浅:“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付祂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清尘正襟危坐,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他目不斜视,狠狠给了王秋迟一下:“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王氏浪荡子,说起不知羞的话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王秋迟被他一拳打得人仰马翻,他捂着被打得生疼的鼻子,感觉一阵热流涌出,疑心是被打出了鼻血。 “子牧可真是......对自己人也不留情面啊。”王秋迟痛呼着,他偷偷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谢清尘,声音气若游丝:“我这玉树临风的脸,未州万千深闺女子的梦中情郎,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谢清尘脸都差点被气歪了,他怒极反笑:“如果未州情郎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拳,毁得更彻底些。” 王秋迟捂着脸,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子牧有这个心,我也消受不起。” 付祂连日以来地阴霾心绪也被这两个活宝稍稍驱散了些,她有些啼笑皆非:“公子和王太守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对付。” “将军懂什么。”王秋迟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情到深处自然恨,子牧这是爱之深,痛之切呢。” 谢清尘真想把他那张笑脸给撕下来,看看到底是城墙厚还是他的脸皮厚。 谢清尘一向说到做到,他单手揪着王秋迟的耳朵,把他拎起来往院外走,边走边放狠话:“看我今天怎么揍你,几天不见又皮痒了。” 王秋迟一边呜呼痛哉地喊着,一边又柔情似水:“子牧,子牧......轻点轻点,疼死我了。” 付祂:“......” 王秋迟被谢清尘揪着还不忘他的宝贝酒炉:“将军,我的酒炉可金贵着,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王秋迟和谢清尘刚走,付英带着池海后脚就进来了。 付英一脸新奇地看着狼狈不堪被谢清尘拽着走的王秋迟,啧啧称奇:“不愧是公子,力大无穷。” 王秋迟见了,忙向付英求助:“力大是一回事,虐夫又是一回事。别站那看热闹了,要出人命——了!” 谢清尘手下陡然加重,拧得王秋迟哀嚎连连,好比杀猪。 付英掩着唇笑:“太守大人,您就偷着乐吧。” 池海显然云里雾里的,他看了看笑得正快活的付英,和一脸痛苦的王秋迟:“王大人保重。” 于是王秋迟就被谢清尘这么拖着走了,好不狼狈。 付英寻了付祂身边的位置坐下,池海也紧跟着坐下,开始拨炉里的火。 “将军今日气色好了不少。”付英道。 付祂笑了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倒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调养了半月有余,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付英点了点头,转而道:“想必将军已经知道讨窦书一事,此事刻不容缓,相信将军也会全力以赴,以报先帝之仇。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事未平。” 付祂侧耳倾听,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朵颜大将如今卷土重来。先前只是骚扰沧州边境,劫掠过往商队。如今发展壮大,愈演愈烈,开始攻城略地,击得我沧州军节节败退,边宁十二镇已失陷其六。有言道,攘外必先安内,内贼不除,何以对外?是故还请将军暂且搁置讨窦一事,擒拿朵颜,以安边境太平。” 边宁十二镇乃昭朝门户,若完全失陷,匈奴入境便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直逼洛阳。其后果不堪设想。 “并且,朵颜指名道姓要将军与之一战,赢了她自愿归于将军麾下,从此与匈奴一刀两断。如果输了,将军......将军......”付英说到这里,竟有些难以启齿。 付祂看了她一眼,问:“什么?” “将军要改嫁于她!”付英吞吞吐吐半晌,终于一股脑说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郁结于心多日,自朵颜向她下了这封战术以来,她就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坐立难安了多日,才厚着脸过来禀报。 “......”付祂无语凝噎半晌,干巴巴地说:“我现在仍在服丧,何来改嫁一说。” “朵颜说了,如果将军拒不应战,她就一座一座城地打,绝不退兵!”池海接过付英的话头,心不在焉道。 “好吧。”付祂无奈扶额,她一直都不知道朵颜在想些什么,竟能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若是她真输了,丢得不仅是昭朝的颜面,她自己也会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整顿沧州军队,随我出征,三日之内抵达边宁十二镇,收复失地,击退外敌。”付祂低声吩咐着,话还没说完,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她咳得惊天动地,让人疑心她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付英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摸着单薄的脊梁骨,付英这才惊觉,付祂瘦了这么多,近乎形销骨立。 “将军身子还未好全,贸然作战怕是会雪上加霜......” 付祂摆了摆手,终于止住了要命的咳嗽,她面色通红,长长喘了口气:“无妨,我不去的话朵颜不会善罢甘休。” 付英看着她坚毅的神色,未竟之语堵在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塞外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朵颜站在帐外,任凭耳边刮过旷古风声。 远处群山连绵,偶尔几只大鹰盘旋,啸声响彻天地,久久不去。 昨日夜里新下了雪,一望无际的枯黄衰草被薄薄的积雪覆盖,踩在脚下悄无声息。 他们塞外人传书不用中原的信鸢,而是驯养的大鹰。 一只鹰呼啸着俯冲而下,两只利爪牢牢地停在朵颜肩头。朵颜喂了肉给它,从鹰爪上解下了轻飘飘的密信。 是可汗的传书。 朵颜一目十行地扫完,将纸揉成团,丢进了火盆里。 “将军,沧州那边来信,付祂正整装旗鼓,不日便抵达边宁十二镇。”斥候自远处骑马疾驰而来,驶至近前时,利落地翻身下马,跪地抱拳。 朵颜放飞了大鹰,目光跟随翱翔展翅的鹰一路扶摇而上。她唇角勾了勾,道:“我在这里,恭候她的到来。” ......
第51章 兵临 奔波了数日,终于抵达边宁十二镇。 军中渐有异声,道匈奴不过蛇鼠之辈,主张与匈奴修好,互不来犯。 军报呈至付祂眼前时,她撩起眼皮淡淡瞥了那大言不惭的人,便又垂眸仔细批阅着军报。 那名副将是付祂自沧州难民中招纳来的。说是难民也不准确,此人家族世代经商,在当地有不小的名望,不过仍然凭着一腔热血毅然弃商从武,投靠沧州军帐中。在几次作战中都表现出有勇有谋,进退有度的胆识,故而一路青云直上,成了付英得手的左膀右臂。 那人见付祂没答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青白交加,羞愤非常。 坐在下座的付英见状,蹙了眉,她对那名副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认错。 那人梗着脖子,红着眼,拒不认错。 每年一入冬,沧州军都会显露疲态。粮草稀缺,军备飞驰,连士兵们都要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本来是应当好生修养的时候。付祂却因为私人恩怨大肆出兵,丝毫不顾及军队紧张的状况。 更何况,与匈奴作战本就是一场苦战,极其消耗粮草和装备。为何不能等到明年春暖之时再做打算?届时粮食和战甲充盈丰沛,也不愁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无意义的仗。 这恐怕是军中大部分将兵的人心所向,只是碍于付祂的面子,谁也没点破。但军中不满之声愈来愈烈,饶是付祂从不过问,也听到了一星半点的风声。 不知站了多久,帐内的气氛似乎凝固了,再座之人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点燃了这一碰就炸的火药桶。 付祂终于批阅完呈报上来的军务,她从卷帙浩繁的公务中抬起头,打量着眼前毫不认输的副将,道:“自己下去领罚吧。” 那副将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凭什么?” 他眼眶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他粗着声音,一脸不服地看着付祂:“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秦皓。”付英拍了拍桌案,低低警告他。 秦皓没理会已隐隐有些怒意的付英,他声音有些哽咽:“你不心疼属下,我心疼!一路上我的部下们何曾吃过一口饱饭?他们连衣食温饱都解决不了,却还要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上阵杀敌!你何曾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他颓废地跪下,泣不成声:“朝廷军不把我们当人......将军美名在外,礼贤下士,体贴部属,难道都是口口相传的假话吗?” “够了!”付英“霍”地站起来,想要制止他,却不料秦皓丝毫不惧,就这么跟她僵持着。 帐中之人各自心怀鬼胎,不乏有人和秦皓一样的想法,如今见秦皓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也不再有所顾忌,纷纷站出来为秦皓说话。 付祂沉默了很久,直到周遭的声气渐渐弱了下去,众人都息了声,看向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 “你认为我出兵是为了一己之私?”付祂反问他。 秦皓不说话,只倔强地看着他。 “去岁匈奴攻占边宁十二镇的时候,你还没有入沧州军吧?”付祂问。 “那又如何,虽然我和匈奴没交手过几次,却也知养精蓄锐的道理。大肆征战本就是极其消耗军力的事情,将军纵横疆场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付祂云淡风轻地看着他,静静听着他说完,这才道:“见过匈奴侵占边城的人,都不会说出与匈奴媾和的话。” “火烧连城,强取豪夺,杀人无数,所过之境寸草不生。尸堆成山,血流成河,这绝非我昭朝儿女乐意见得。一味的忍让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侵略。匈奴不是驯养的鹰犬,而是草原野心勃勃的猛兽。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善罢甘休吗?未免太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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