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与潇得到了柳墨妈妈生前所有的资料信息,包括照片。 这个家里不是没有照片,是真的被柳墨收起来了。 柳墨母亲跟柳墨有七分像,在旧照片里, 显得文质彬彬。像绘着江南的一幅水墨画,轻柔却有风骨地展露。 慕与潇拿着照片,比对着柳墨看了看,像在找不同。 除了面相上的区别以外,气质也同中有异,同样温柔淡雅,柳墨要更鲜活更灵动一些。 好比夏日的莲花,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绽于晴明。 柳墨母亲有一个好听但颇中性化的名字, 叫卓承宣,出生在一个读书人家庭,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看完资料, 慕与潇提了几个问题, 柳墨都有好好回答。 甚至填补得细节比慕与潇想要的更多。 期间柳墨心无旁骛, 与她在餐桌面对面, 时不时低头,转动手上的戒指。 她还泡了茶, 问慕与潇今天的茶是不是更合口味。 慕与潇只能尝出茶味,诚实跟她说了。 她笑。 她端茶杯时的手像件精致的展品,很轻易地吸引走慕与潇的目光。 她们聊完,还有模糊的地方,故事没有串起来。 慕与潇决定启程去一趟卓家的旧宅,在绍城底下的县区。 柳墨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出发之前,慕与潇又摸了摸柳墨的手,“还是这么冰。” 也随即知道,柳墨今天如此配合,也多半是不舒服,身体撑不下去了。 故人的执念淬成冰,凝固在思念者身上。 柳墨理直气壮地将手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 出了门,吃过午饭后直驱向目的地。 已到四月,清明将至。 昨晚妖风吹了一夜,还是没下雨,今天天气阴沉得闷人。 慕与潇开着车,柳墨看手机看得很仔细,因为她上车不久就接了助理电话,慕与潇以为她在看工作信息。 她近期需要筹备课程,应该很忙。 柳墨没时间跟她耗着了。 她们迟早会离开。 “第几排?”柳墨突然问。 “什么?” “看电影,我在买票。我喜欢坐得靠后一点,第八排吧。” 慕与潇发现她的行动力不是开玩笑。 因为没人回,柳墨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认识18年,还是17年?都没看过一场电影。” 慕与潇于是说:“7排吧,我一般买7排。” 柳墨一边买票一边问:“你一般都跟谁去电影院看?” “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偶尔跟同事们。” “会有人愿意一个人去影院看电影吗?” 对此,柳墨不可思议。 慕与潇觉得很正常:“很多啊。我很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会更沉浸,更放松。一旦两个人及以上,除了喜剧就没有合适的,但喜剧片大多拍得很烂。” “怎么会除了喜剧没有合适的。” “因为除喜剧以外,我担心剧情太平,大家索然无味;又担心太催泪,流眼泪有点尴尬,别人哭我不哭更尴尬。” “你看个电影还有这那么多想法?” 柳墨被她逗笑了,“这一部不是喜剧片,是人物传记,关于一个音乐大师的一生。你看吗?时间三小时。” 柳墨没问她要看什么,先决定了,再问她的意思。 慕与潇身边我行我素的人太少了,所以觉得新鲜。 柳墨想看的电影上映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票房一般。 目前上映的有两部爱情片,慕与潇原本以为柳墨会从中选择一部。 不是她轻视柳墨的观影品味,柳墨的品味比她好得多。 但是18年来,两个人共同看的第一部电影,居然是传记。 她以为,以柳墨现在的性格,哪怕只是调侃,也会提一嘴那两部爱情片。 但她不确保自己了解柳墨。 也许是柳墨有意把她们俩跟爱情相关的课题分开了。 那跟她们没关系。 “可以。”她答应。 县城这二十年来变动很大,按着旧地址已经找不到了。 在附近兜兜转转,好一番打听,才联系上一个卓家亲戚。 听到卓承宣的名字,被找的的大婶感到诧异,问她们是谁。 得知柳墨是卓承宣的女儿,又惊又喜,恍然大悟说难怪她觉得面熟。 于是三人聊了一会,慕与潇尽量客气地问了点事情。 大多数问题这个亲戚也答不上来。 亲戚有时是最不了解自己家亲戚的人。 但是大婶人不错,给了她们一个人的名字,是柳墨妈妈曾经的好友。 还十分热情地给人发信息,问来了联系方式。 柳墨拿到就打过去,那边很快接听,问哪位。 柳墨第一时间自报家门,“阿姨您好,我是卓承宣的女儿。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比预期得还要好解决。 迄今为止没有哪一天,事情像今天这么顺利的。 慕与潇心情都好了几分,把车往城里开,到了那位阿姨住的附近,她们约在喝茶的地方。 阿姨比她们先到,一见她们就站起来打招呼,好像她们不是初见一样。 这个阿姨跟慕与潇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气质很好,像从事文化行业。 衣着讲究,头顶有没刻意干涉过的白头发,老得很优雅。 但是柳墨才开口说话,那个阿姨就哭了。 慕与潇措手不及,拿纸巾给对方。 哭起来时,唇角还有笑容。阿姨忙擦了如线般的眼泪,跟她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长得太像你妈妈,我有点伤感。” 可以理解。 柳墨安抚了对方,柳墨对着别的人总是再和善温柔不过。 后面她们聊得愉快,阿姨也毫无保留,很愿意跟她们说。 慕与潇几乎没再开口,就听那个阿姨回忆,柳墨同样听得很专注。 柳墨妈妈自小就按着才女去培养,读书识字,写一手好字。 这样的人在任何的年代都耀眼夺目,她有很多朋友和爱慕者。 在诸多上门提亲和追求她的人里,她选择了柳墨父亲。 柳墨爸爸在当时算家里颇有底子的二代,见过不少世面。他长得好,也会说话,并且,总能表现出对女友才华的欣赏。 自己最在意最骄傲的部分能被喜欢的人欣赏,何其有幸。 两个人按部就班,自由恋爱然后结婚,婚后琴瑟和鸣。一个从事文化艺术行业,一个开始做生意。 随着柳墨妈妈的怀孕,身体越来越差。随着他们家生意慢慢做大,柳墨爸爸开始分身乏术。 家里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女方头上,于是柳墨妈妈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照顾一家老小。 之后,没完没了的琐事。 女儿还小离不开人时刻看顾,父母相继离世,公婆生病要人陪护照料。 最致命的是,丈夫对她不再欣赏了,他不觉得她的才华可以给他的家庭带来多少色彩。 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扼杀了她眼里所有的光。 他们搬进新家时,特意留出一间大书房,说是给她和女儿看书练字。 但是后来,若她丈夫回家,发现她在看书练字,哪怕她已经做完所有事情,饭也备好了,他总会挑些刺。 她于是知道,他不喜欢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弃她的爱好,没放弃理想,她也督促着女儿把字写好。 再后来,那么毫无预兆地,她选择结束一切。 柳墨回忆说,在那之前,她还跟柳墨说,暑假要带她去外省的一处名胜古迹看碑刻。 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她突然忍受不了了。 这个故事里,慕与潇得出的结论之一是,柳墨小时候不一定是幸福的。 母亲过重的期盼和持续的抑郁,父亲的缺位。 但是柳墨的情绪从始至终是平的,理性地跟对面聊着那些。 “柳安不算是个人。” 她评价自己爸,没半点感情。 聊完已经天黑了,她们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告别。 回到停车的地方,一路柳墨都没有说话。 她坐进副驾驶后没有寄安全带,捂着脸弯下腰去,很久之后才发出了哽咽。 慕与潇安静地在旁陪她。 有些事,大概知道是一回事,剖开来看又是一回事。 柳墨最爱最亲近的人,曾经像一颗明珠一样,后来蒙了尘,被人扔进了海里。 谁也看不到了。 她以为柳墨会多跟跟她说些什么,但柳墨哭完就说:“我们回家。” 等车开到附近商场时,柳墨想起来,“电影,进去看。” “不早点回去休息吗?” “票买好了,不浪费。” 取票时,慕与潇想到,很久之前,她有邀请过柳墨看电影。 那个夏天之后,她打电话问柳墨有没有时间。 柳墨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笑意盈盈地问她看什么。 她选的是一部悬疑片。 柳墨还是笑:“怪吓人的,有什么意思,就咱俩看啊?我还以为你会选个爱情片。” 慕与潇心跳异常,她说:“最近没有爱情电影,如果你想看,下次有了我请你。” “别了。” 柳墨声音锐利了些:“随口说说的,爱情电影剧情有多烂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看电影。” 慕与潇总结之后挂了电话。 现在柳墨拿着一桶爆米花,两杯茶饮,眼睛还有哭过之后的痕迹,表情却开心。 跟她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坐下歇一歇吧,我点了吃的,过会就送到,省得走了。” “潇潇,这部好看吗?” 她指着墙上的海报问慕与潇,海报上是部青春伤痛电影。 慕与潇淡淡地说:“剧情很烂,你不知道吗?” “没关系,如果跟你看,剧情不重要。” 柳墨给出正确回答。 “爱情不需要好的剧情。”
第37章 素质 爱情不需要剧情吗? 她仔细琢磨着。 像泥土琢磨着花草的生长, 怕孤独地度过一整个春季。 影院所在的商场离柳墨家仅有三公里,周五的傍晚异常热闹。 空气里是热腾腾散着香气的爆米花味,甜得十分突兀。 哪哪都不寻常。 慕与潇一遍遍整理着袖口。 18岁的慕与潇不会想到这个讨巧又哲学的答案。 那时候她才暂停做一个三好学生, 有足够的时间研究手机。对音乐上瘾,看的小说也很多。 无论是从情歌还是恋爱文中,她得出的结论都是, 爱需要好的剧本才能成形。 那时候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去邀请,忐忑不安,在柳墨引导她说出傻话之后,又攻击爱情电影烂的时候, 她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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