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不讲话。 池不渝也不讲话。 唱片店老板神色古怪,双手抱着被氛围冰冻到的自己,拎着芒果袋子走掉了。 只剩两只背对背的蚂蚁。 她们被摇摇晃晃吵吵嚷嚷的人类挤来挤去,丢了同一颗芒果。 大概是觉得唱片店老板的评价有一点准确。池不渝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很突然,小声地来一句, “其实蛮好笑的。” 崔栖烬瞥她一眼,也转过了身,低头,很认真地开始挑芒果, “一般吧。” “我觉得好笑。” “还可以。” “我觉得好笑。” “……你是复读机?” “我觉得好笑。” “好吧,我也觉得好笑。” 崔栖烬不得不这样说。 池不渝总算有一点满意的样子,微微昂一昂下巴,很细微地“哼”了一声。 崔栖烬挑一个芒果,看一眼池不渝。 她们站在芒果区域,灯光也都被映成了暖热的芒果黄,她能看到池不渝微微鼓起了腮帮子,脸颊弧度像小孩子一样饱满。 她扶一扶脸上的框架眼镜。看到池不渝也在这之后扶了扶眼镜。 接着,池不渝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手指一缩,很匆忙地掏出手机,另一只手又掏出口红,刚要动作,又看她一眼。 崔栖烬识趣地避开视线。 认真去挑芒果。 挑到一个袋子快装不下的时候,她听到池不渝很别扭地说一句, “好了。” 崔栖烬说“好”。 然后看到自己袋子里满满当当的芒果,她应该去结账。 但煎熬间,她又面不改色地扯过一个新的塑料袋,刚要抻开,就听到池不渝这边传来“呼啦”的一声—— 是池不渝鼓起腮帮子在吹塑料袋。 也是一个新的塑料袋。 池不渝嘴巴红红的,应该是刚补过口红,像一条饱满生动的亲吻鱼。 亲吻鱼看到她望过去,很故意地抖了抖塑料袋,然后朝她摆出凶巴巴的表情, “看屁啦!” 崔栖烬移开视线。 下一秒看到自己手里的塑料袋,不知为何,又很突兀地笑出声。 “笑屁啦!” 池不渝又来了,很凶的语气。 “哗啦啦啦~” 崔栖烬笑得止不住。 “你还笑!” 池不渝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可池不渝自己凶完了,还要憋不住笑,扑哧一下,憋住,又更大的一个扑哧。 扑哧扑哧,像吹泡泡。 吹完了,还要故意用胳膊用力撞她一下,不痛,麻麻的。 她笑一下,她就撞一下。 她这几天都没有笑得像现在这样过。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像是溺在水里一样难过,觉得天都塌到眼皮之外,觉得一睁眼身体里被悲哀填满。 但是一碰到她,又像个只是在闹别扭的小孩子。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几天……” 崔栖烬说到一半又止住。很懊恼地发现这大概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因为池不渝撞她的动作慢慢停了。 半晌。 她才看到池不渝挑到一颗芒果,装进去,语速很慢地讲, “陈文燃同学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去工作?” 崔栖烬默认。 “正好在空档期。” 池不渝“哦”一声,“那她还说你每天不收拾家里,就躲在阳台看电视,一只手拿芒果,另一只手拿啤酒,像个刚退休的孤寡老人。” “你不要听她乱说。”崔栖烬觉得陈文燃有些过度夸张,“她刚刚建议我跟你卖惨,说你很容易心软,看到路边骗钱的乞讨者都要去扫她们的二维码,好让你心软就原谅我。” “我警告你哦!”池不渝不太满意地强调,“我可是不会这么容易心软的。” 崔栖烬看着池不渝,没有讲话。大概在冉烟和陈文燃看来,她们就像两个吵了架的小孩子。但她还是不想嘻嘻哈哈带过去,她察觉到池不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池不渝在生气。 但…… 池不渝大概率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生一个人很久很久的气。 池不渝是笨蛋。 崔栖烬想到这里。池不渝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我看你倒是蛮喜欢讲实话的哇?” “撒谎不是好事。” 崔禾教过她的道理,原来有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池不渝拎着两袋满满当当的芒果,盯她,好一会, “那你卖惨了不呢?” 崔栖烬也看自己—— 随意穿出来的拖鞋,睡衣外面套着的松垮外套,没洗就出门的脸,架在鼻梁上的高度数眼镜,乱糟糟被鲨鱼夹束在脑后的发,好几天没有心思吃饭,以至于出门前照镜子还是没有血色的唇…… 难道要她承认她根本没有意图要卖惨,而是这几天就是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 而且这有很惨吗? “卖了。” 崔栖烬不假思索地说,并且没有波澜地拎起了两袋芒果。她撒了谎,她等下就给自己道歉。 “是吗?” 池不渝没有怀疑她的诚信度,鼓了鼓腮帮子, “虽然是应该的,但你给我耍了心机,小心我要生气。” 然后拎起两袋芒果,往结账那边走,兜帽下的两根绳晃来晃去,看样子是真的因为她的心机而生气。 崔栖烬也拎着两袋芒果,犹犹豫豫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身后是来不及补货,以至于空了一大半的芒果柜台。有个迟来的客人在后头嘟囔——今天芒果怎么卖得这么好? 结完账。 走出真心话大芒果,外面还是人来人往的爱情迷航街,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夜似乎格外繁乱,像她们各自都乱糟糟的心境。 她们马上要分道扬镳。 崔栖烬头一次很踌躇。她摸不准池不渝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自己贸然跟上去会不会让池不渝更加生气。 如果现在是刚刚高考完就好了。那她们就只是两个青春期的小朋友,有些事情做起来根本还是会有些冲动。还会在街角遇到拍戏的剧组,变成两条滑稽的热带鱼,热火朝天地吵一架,然后就和好,或者干脆闹掰。 大人总是猜来猜去,怕一步错,就变成步步错。 “池不渝。” 但是,在池不渝转身要离开爱情迷航街之前,崔栖烬还是喊住了她。 她已经许久没有喊出这个名字。 以至于唇齿之间,都因为这个名字而变得有些恍惚。 这一声呼唤很快被吵嚷人群吞没,消逝,像滴落到巨大水潭的一滴水。 池不渝似乎没有听见。 还是在慢慢吞吞地往前面走。 “池不渝。” 崔栖烬又喊了一声。 池不渝听见了,在今夜尤其迷乱的夜风里回头,抿唇, “怎么了?” 她还是没有喊她的名字。 也许是她让她混乱,不知道在面对她的时候,应该喊哪一个名字。 是她错了。是她瞒她那么久。是她对她总是不诚恳。 崔栖烬一步一步,走过去。 停到一米之外,将手里的两袋芒果伸过去,十分镇定地说, “换一下吧,我看你不太会挑芒果,刚刚挑的全都是又圆又宽的,吃起来会涩。” 她刚刚注意到,池不渝挑芒果的时候,还是只愿意挑那些看起来比较圆润比较可爱的。实际上那些,才更不好吃。 两袋芒果在夜风中被风刮得哗啦啦地响。 池不渝不讲话,垂了垂睫毛,上半张脸被帽檐阴影盖了一大半,头发从卫衣兜里跑出来,被风吹得乱乱的。 还是像小狮子。 崔栖烬的手心被塑料袋勒得有些痛。她看池不渝不接,也没有拒绝。 低声催促,“我手都酸了。” 池不渝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得感冒。 “昂~知道了。” 池不渝这样说,然后把两袋芒果换了过来,停了一会,步子挪了一下方向,似乎是要生闷气离开,可下一秒又挪回来,小声地说, “你知道……我们今天不算是正式见面的吧?” “我知道。”崔栖烬说。 知道你还没有整理好。崔栖烬想。 “但也不是不想见到你。” 池不渝犹犹豫豫,又绕着自己兜帽上的两根绳,吐字很慢地讲, “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些过去的事情,来面对你。也不知道到底跟你说些什么,以后该怎么相处,到底是把你当成Mine,还是当成崔栖烬,因为在我心里你们之前都还是两个人……” “像之前的彩叶芋一样?” 崔栖烬第一次以Mine的身份,提起之前的事——那次池不渝因为姨妈去世,而两三天没有上线。 以至于池不渝有些愕然。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嘀咕着,“有点像吧,但不完全是,不太一样。” 崔栖烬明白了。 拎紧那两袋交换过的芒果,“好的,没关系,等你——” “但是!” 池不渝语气突然变得抑扬顿挫。 她截断她的话,然后又将崔栖烬手中夺过一袋芒果,塞给她一袋新的, “现在每个人都一袋甜的一袋涩的,公平公正!” 没等她反应过来。池不渝又扯紧自己兜帽两个带子,在兜帽里鼓着脸,语速很快地说, “还有,你不可以不吃饭不可以把自己折腾得很惨来让我心软,不可以颓废不可以不工作,不可以不好好睡觉不可以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不可以像现在这样顶着一张白到像鬼的脸说自己来吃涩的水果让我来心疼你!” 像是怕崔栖烬要反驳似的。说完之后,又故意摆出很凶的语气,像侏罗纪的恶龙叉着腰在喷红色的火, “反正我宣布!以上全都是违规操作!如有再犯!直接扣你一百分!” 一段噼里啪啦的话说完。 池不渝也不管她有没有理解到,“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拎起两袋芒果,噔噔噔地往街外头走。 背影好像一只怒气冲冲的企鹅。 崔栖烬愣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神出鬼没的唱片店老板,突然又出现,将手搭到她肩上,略带惆怅,却十分聒噪,在她耳朵边上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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