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缓缓收回去开灯的手。 有些手酸,但还是没放下手机,这次吸取教训,一连发了几个选项过去: 【泰餐?烤鱼?砂锅?烤肉?火锅?或者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但发过去之后又觉得不太妥,她不知道别人请吃饭到底是怎么样开口?但似乎就这样干巴巴地问,也不太好。 想了想,她又翻到美团,临时翻找了几家离得比较近的美蛙鱼头砂锅千层肚火锅豆花火锅,还有几家自己常跟客户去觉得不错的私房菜、泰餐和东南亚菜…… 一条一条地发过去,然后又点开这些看了看,觉得不能显得自己很小气,追加几条: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或者每一家都吃,也可以】 这句话发过去,又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有点歧义,感觉像是她在邀请她一起吃很多顿饭。文字聊天就是会有这种坏处,容易产生歧义,让人不知不觉就误会。 一时之间崔栖烬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手慌脚乱地撤回了,最后又蹙紧眉,十分心惊肉跳地补一条过去: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一定和我去吃,你和别人去吃,这些我都可以请客。毕竟这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 应该解释清楚了,而且不会引起误会,而且还能显示她对请吃饭这件事的诚意。崔栖烬呼出一口气。 手机微弱光线投到眼镜镜片上,崔栖烬想到这两天的事情,觉得自己的确应该请池不渝吃很多顿饭,才足够还清这份人情。 或者……池不渝提一些更合理的要求,也可以。 这么想着,池不渝那边也回了过来,先是一句【好的吧】,然后是【黑狗铲耳光.gif】,最后崔栖烬的手心振动了一下,她眼睁睁看着一句话骤然跳到眼前—— 【不要,就要和你去吃】 特别理直气壮,或者是天经地义,又或者是其他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 这大概就是崔栖烬特别不喜欢用手机聊天的原因。 文字永远是暧昧的,意义是模糊的,人们总会在上面增添许多想象,于是给自己徒添紧张、猜测和完全没由来的多巴胺。 似乎每条神经都可以因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轻而易举地紧绷起来。然后对此产生误解,或许正向,或许反向,或许都有。 而实际上,文字可以被反复篡改,可以轻易变换伪装。同样一行字,背后的语气可以是毫不在乎,也可以是隐性试探,还可以是半开玩笑半赌气,谁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清爽芒果还是发酸草莓…… 崔栖烬通常难以辨别其背后隐藏的真实态度。也许她并不擅长阅读理解。 她总是浑浑噩噩,将一切弄得很糟糕。 而此时此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池不渝发的这一句,不知过了多久,崔栖烬看到那句话被撤回,消失,留下一个浅灰色印迹。 下一秒手机屏幕黑了下来。 整个房间重新归于完完全全的漆黑,黯淡得像是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一部低像素的影像,黑暗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格子。 崔栖烬双手酸痛,却仍旧很别扭地伸直着手,没有将手机收起来。 也没有任何去开灯的想法,也不知道应该在这句话之后给池不渝回复什么。 这时,黑暗之中,手机又亮了起来,连着几条微信,振得手心痒,于是喉咙也莫名跟着痒,她不由得咳嗽几声,再去点开微信,是池不渝发来的回复—— 【那家砂锅排队太久咯,我不愿意排,然后烤鱼还有蛙蛙吃起来都要吐骨头,特别是蛙蛙,吃的时候呲牙咧嘴的/撇嘴,等下吃起来太丑咯,我不愿意,火锅我们上次吃过嘛,烤肉的话,我初三才和爸爸妈妈去吃过……】 【那就这家嘛,东南亚菜】 【好咯睡咯晚安咯】 【企鹅打企鹅.gif】 一连四条,原来池不渝打字有那么快,语气很正常,结尾也带了她习惯的表情包。 崔栖烬在黑暗中盯着这些消息,抿着唇回了一句话,将那句【池不渝撤回了一条消息】顶了上去。 她说:【好,晚安,好好休息】 她想,至少在这个晚上,有两句晚安是真的。
第26章 「粉色病毒」 成都的春天彻底来临之前, 崔栖烬收到了两个快递。 一个来自王女士,打开之后是《安娜贝儿》里的木偶娃娃,碰一下就几哇几哇乱叫,叫完了就开始很诡异地唱《生日快乐歌》, 甚至还是四川话版。 吓得陈文燃当场手舞足蹈, 一把扔到崔栖烬轮椅上。而崔栖烬很气定神闲地将木偶娃娃箍住, 抬抬下巴, “这你也怕?” 陈文燃缩手缩脚, 但还是怏怏不服,“那你还怕海绵宝宝埋鱼尸呢?” 崔栖烬梳理着木偶娃娃的头发,眼皮一掀,“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怕?” 陈文燃理直气壮,“那昨天晚上一点多了还不睡,突然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过海绵宝宝埋尸, 还问我怕不怕的人是鬼啊?” 崔栖烬头也不抬,果断将安娜贝儿扔了过去。陈文燃尖叫一声跑开, 然后和安娜贝儿一起几哇几哇乱叫。 另一个来自曼谷,是那盆从几个国家飘曳过来的彩叶芋。邮寄时间极为漫长,到成都时, 叶片根茎似乎都已经耷拉下来, 崔栖烬花了不少时间处理。 那个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可以在轮椅上坐久一点, 于是在冉烟的帮助下,她成功地在一个下午, 给新鲜的彩叶芋配好土, 调整好光照位置, 施了一次稀薄的液肥。 冉烟在这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植物,也几乎很少和崔栖烬单独相处过, 看她一下午忙来忙去,之后很感慨地发表评价, “我感觉,相比于人类,你大概更喜欢跟植物相处。” “很多人都这么说。” 崔栖烬对这种说法习以为常,甚至大部分时候,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有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可以摒弃大部分与生存无关的社会交往、拉扯黏糊的亲密关系和多余繁复的情感,这些像病菌一样的东西,她都不需要。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和植物以及一只巴西龟生活在一起,这就足够了。当然,大多数时候,她也知晓这仅仅是一种处于真空状态的理想。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拿着小水壶,观察着彩叶芋的状况,叶片在阳光下微微卷曲,不同饱和度的粉在墨绿中飞溅,每一片叶子都像一幅泼染的画。 “你很喜欢这株……对了,叫什么来着?是叫彩叶芋吗?”冉烟又说。 崔栖烬微微颔首。 大概是两个人相处完全不说话也会有点奇怪,于是她主动解释,“其实彩叶芋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 “怎么个特殊法?” “它每一株都不一样,甚至是每一片叶子,都会有不同的色彩纹理,千变万化,很容易受到光照水分等条件影响。” “感觉是和人类很像的植物。” “我买它的时候,那个小贩也这么跟我说,用的中文翻译器,问我看到它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某一个人?” “还是怪会做生意哦,”冉烟笑出声,“那你到底想没想嘛?” 崔栖烬顿住,将小水壶放下来,摩挲着其中一片叶片—— 高浓度的粉色正在墨绿叶片上扩散,起先是一点点,后来随着光照和水分等条件的加入,叶片上的粉色飞溅会逐渐弥漫,斑斓迷幻,灿烂暴烈,甚至拥有入侵整片墨绿的可能。 “它不像人。” “那像什么?” 崔栖烬没有讲话,只是又沉默地拿起小水壶。冉烟噤了声。她看那透着光的叶片,看那些自由散漫的粉色飞溅,忽然产生一个极为罗曼蒂克的联想——也许这像爱情。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就不一发不可收拾,似病毒般蔓延,偏偏还身不由己,完全受制于某种外来力量,在光照和水分浇灌下茁壮成长。接着她伸手去摸了摸叶片,念头瞬间一转——她又觉得自己好笑,真是恋爱谈久了,看什么都要联想到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冉烟暗道自己真是个恋爱脑。 她想崔栖烬至少不会像她这样。 果不其然。 过了半晌,崔栖烬否认了她的说法, “它什么也不像,就只是一株简单的彩叶芋,它是它自己。” 某种程度上,比起说彩叶芋像人类,崔栖烬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株植物。 而现在成长到稳定期之后,她鲜少有这样被迫空档的时间,像从旺盛期忽然被迫进入休眠期,于是在不正常的规划安排下生出了无限杂草。这打乱了近两周内她的所有工作、休假和娱乐计划。 在躺椅上连晒了两天太阳之后,她感觉自己四肢已经无限趋向于退休的趋势,正在迫待复健。 最无法忍受的是清洁时刻的不便。 因为无法长时间站立,移动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浴室成为一个极其危险的场所,于是她每次洗头洗澡都只能匆匆忙忙。 于是某一天,池不渝很认真地搬了一张折叠椅过来,让她穿着睡衣仰躺在上面。 自己则穿牛仔背带裤和粉色卫衣,将袖子撸起来,兜帽戴上,两根绳拉得紧紧的,在下巴这里绑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蝴蝶结。 她严阵以待的样子,很像一只爪子立起来的南美洲栗鼠。她甚至每做一件事,都会为此准备一身新穿搭。这次是扮演洗头栗鼠。 “你这是要干什么?”崔栖烬感觉不太好,可她还是这样问。 池不渝在空中弯了弯爪子,示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美甲,“给你洗头。” 崔栖烬果断控着轮椅转了个方向。 余忱星倚靠在吧台边上,懒散地伸出一条腿,笔直地拦在她面前,咬着个汁水很足的苹果,唇下的钉子闪呀闪, “或者你选我先帮你洗澡。” 崔栖烬皱着眉,控着轮椅换另外一个方向,“我谁也不选。” 然后轮椅被把住,她动弹不得。 抬头,是池不渝自信满满的脸,“放心,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的,我已经提前在Emily身上试过了,手法很好,她一句坏话没给我说。” “Emily是谁?”崔栖烬以为是池不渝在香港新交的朋友。 “Emily?”余忱星咬一口苹果,“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老友记?” 池不渝摇摇头,晃了晃下巴下的蝴蝶结,小声地说,
116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