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把手机揣进衣兜里,看到在一旁皱巴着脸的池不渝,似乎是这么多年了,理解起她们的交流方式来还是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便清了清嗓子,“她应该会过来问你我的事,你不要跟她说起排班表。” 不要说起排班表? 那就是同意了?池不渝慢半拍反应过来,很吃惊崔栖烬竟然这么快就被她说服,来之前她还做好了要大费口舌的准备,甚至还想好了要硬来,没想到…… 想到这里,她谨慎地想要再确认一遍,结果崔栖烬已经慢悠悠地操控着轮椅,到了巴西龟的玻璃缸那边,仰头看了看龟粮放置的位置,白皙的下巴微微绷紧。 就这么顿了好一会,像犯了滔天大错的孩童,背对着她,犹豫着喊了一声, “池不渝。” 池不渝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夜里—— 崔栖烬脸色郁白地趴卧在病床上,黑色长发濡湿地贴在脸侧,狼狈窘迫,框架眼镜掉落到鼻梁,蹙紧着眉心,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猛地睁眼,眼底的情绪类似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又类似一种无助却倨傲的干涩。 可之后一段时间却始终很沉默。她沉默地消化着梦里的不安和惶然,沉默地干呕,沉默地去看悬挂在头顶的吊瓶…… 还有刚刚独自摔倒在地毯上被她看到的那一刻,头侧着,抵住地毯,望向她时很茫然很无措的模样……却只是心甘情愿地睁着眼,选择接受,同时维持缄默。 很多次,崔栖烬在这种时候都是如此。 就像是…… 就像是原本可以寻求帮助,但却无数次被阻止过,于是她逐渐丧失了这种能力。 也像是,此时此刻。 “池不渝?” 池不渝一时之间被这句呼唤整得慌了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 而这时,崔栖烬又收了收下巴,掌心将轮椅扶手撑得紧紧的,手背青色血管隐隐透出。她回过头来望她,在镜片后的眼在此时显得尤其迷惘,特别懊恼地加了一句, “请你帮帮忙,可以吗?”
第24章 「小乌龟」 “再讲一遍, 求你咯。”池不渝隔着荧蓝色玻璃缸,可怜巴巴地讲。 玻璃缸里水质清澈,考虑到巴西龟的体型,如今水位已经不算浅, 一截灯管在缸顶照着, 水变成一种胶质的蓝, 很淡。 崔栖烬调整着灯照角度, 没有应答。 此时巴西龟吃饱喝足, 慢吞吞地推动水面波动,挡住池不渝隔着水面递过来的视线。崔栖烬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 池不渝就昂起下巴,整张脸从巴西龟上方敞出来,说话的时候像是在吐泡泡, “讲一遍嘛~” ……这个人到底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还喜欢听别人讲重复的话? 想到刚刚池不渝没有理会她, 她情急之下不知道是脑子卡了壳还是嘴巴秃了皮,竟然说出一句“请你帮帮忙”, 以至于被池不渝抓住她示弱的把柄……崔栖烬眼梢跳了跳,这种话让她说第二遍? “不可能。” 崔栖烬毫不留情。 巴西龟正慢悠悠地往露台上爬,懒洋洋地开始晒灯。池不渝“唉”一声, 收起费力昂起来的下巴, 声音瘪瘪地说一句, “好吧。” 她听起来似乎很失望。 崔栖烬调整好灯,隔着水面去看池不渝的眼, 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还未开口之际, 池不渝忽然隔着玻璃缸用手戳了戳巴西龟龟壳的位置,冒出一句, “你怎么会养一只小乌龟呢?” 崔栖烬皱紧眉心,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要清嗓子。也不明白池不渝为什么一定要讲“小乌龟”。 巴西龟就是巴西龟,不叫小乌龟。 但她实在懒得纠正池不渝的臭毛病,“因为养猫掉毛,养狗要遛,养鱼容易死掉,养蛇太阴森,养鼠晚上吵……” 简单地列举了几个其他选项,崔栖烬想自己的确是一个极为挑剔的人。平常人爱养的宠物,基本都被她嫌弃了个遍。 她等着池不渝讲她挑剔。 而池不渝却只是点点头,而后又眨巴着眼问,“可是你在什么都不养和养龟龟之间,还是选择了养龟龟。” 她甚至要讲——养龟龟。 而她的龟龟,此时此刻正慵懒闲适地晒着背。崔栖烬漫不经心地盯了几眼, “因为龟龟……” ? 崔栖烬心累地阖眼,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地套用陈文燃无厘头的话,“养巴西龟和喜欢一个人一样,都是可以没有理由的。” 池不渝感叹,“好高级的话。” “哪里高级了?” “很有哲理,像大师。” “……” “崔大师。” “……” “崔大师。”她像是一定要喊到别人应为止,有那么不依不饶。 “怎么?”崔栖烬还是应下这个称呼。 “你的小乌龟是男的女的哦?” “雌性。” “她是比较调皮的还是比较懒的?” “这两个词不是反义词。”准确来说,调皮对应正经,懒对应勤快。 “好吧,那你初恋呢?” ? 崔栖烬诧异地看向池不渝。蓝色的灯打下来,池不渝撑着脸看着趴在露台上的乌龟,表情忽然被晃动水面变得有些模糊。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什么?” 池不渝低着头,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水里的乌龟,框架眼镜后面的眼缓缓地眨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说, “我问岔了好像,你当我没问过。” 说完这一句闭紧嘴巴,不看崔栖烬,去看巴西龟。睫毛盖住眼睑,在上面投下晃晃悠悠的阴影。晃悠了好一会,嘴巴瘪了起来,好像是自己把自己憋委屈了,才又要小声地问, “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嘛?” “她?” 崔栖烬眯起了眼,兴许是隔着两层玻璃和足够多在她们之中晃荡的水,鬼使神差下,她与慢吞吞扭头的巴西龟对上视线。 再看向腮帮子鼓起来始终没有看向她的池不渝,没由来地笑一下,竟然真的轻飘飘地给出回答, “她这个人有时候调皮,有时候犯懒,有时候正经得不行,有时候又勤快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嘛……” 池不渝对她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太满意,甚至好像有点生气。终于抬起眼望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了等于没说。” “是吗?” “是啊!” 池不渝理直气壮,手抵着玻璃缸,比了个显微镜手势,透过圆圆的空隙来看她,一双眼睛眯起,佯装凶恶, “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莫想豁我!” 前半句普通话,后半句换成十分老练的成都话。崔栖烬本来应该问——为什么要和你老实交代?豁你又怎么了?难不成你打算打我? 可她被池不渝逗得笑得腰好痛,等笑完了,池不渝还瞪着眼睛看她,被镜片挡住的眼乌亮乌亮地发着光。 于是她只能悠哉悠哉地憋出一句, “好吧,她还蛮凶的。” - 崔栖烬竟然会喜欢凶的人?而且还要笑眯眯地讲——蛮凶的。 池不渝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 崔木火诶,笑眯眯诶,给她换灯泡的时候都不耐烦都臭脸的崔木火诶,看海绵宝宝参加举重比赛这么好笑的一集都不会笑一下的崔木火诶……竟然会因为想起一个蛮凶的人,用成都话讲就是一个歪婆娘,好吧,这样讲一个不认识的人不太礼貌。 总之,崔木火现在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池不渝很不服气。 还想再问,可崔栖烬已经慢悠悠地控着轮椅离开这片水缸。她火急火燎地追过去,又连续跟着崔栖烬的轮椅绕圈,接连问了几个自认为极其容易回答的问题—— “怎么个凶法?” “你喜欢凶的哇?” “她不会打你吧?” “你不会还喜欢她吧?”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还有联系吗?” …… 崔栖烬都没有再回答,只在她的追问下耐心地看了一眼手机,讲, “医生让我卧床休息。” 池不渝不情不愿地“哦”一声,推着崔栖烬的轮椅开始往卧室那边走。崔栖烬似乎很吃惊,“你还不回去?” “对哇。”池不渝这么说。 心里却偷偷地想——不知道那个……那个人,有没有来过崔栖烬的家。如果来的话,崔栖烬会允许那个人做很多很多别人不可以做的事情吗? 比如说在她家沙发上吃会到处掉渣的饼干,在她看书的时候外放音量看海绵宝宝,还是要光脚踩在地毯上把自己刚咬过一口的芒果喂给她…… 于是在崔栖烬还没有开口之前。 池不渝突然抓紧崔栖烬的轮椅推手,很严肃地抬抬滑到鼻梁上的眼镜, “我必须留下来,我劝你不要劝我。” 崔栖烬没话说了。看了她一会,似乎很纠结,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好吧,不过我不去卧室。” “医生让你卧床休息不去卧室去哪里哇?”池不渝很迷茫地停下动作。 “卧室是用来睡觉的地方,非睡觉时间去卧室不奇怪吗?” “很多人宁愿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都待在床上。” “我又不是很多人。”崔栖烬觉得池不渝奇怪,也知道池不渝觉得自己奇怪。 “好吧,那你要去哪?” 池不渝推着崔栖烬的轮椅转了个圈。崔栖烬手指阳台上的躺椅, “今天天气好,我打算晒太阳。” “晒一下午哇?”池不渝很配合地推着她往那边去了。 “晒太阳可以增强免疫力,还可以延缓衰老。” 崔栖烬简洁地说,路过沙发的时候随手捞起一本杂志,然后又问池不渝, “你不需要工作?” “嗯?”池不渝很严肃地一惊一乍,“今天才大年初六,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的人类都是需要放年假的。” “……” 崔栖烬突然被她堵得没话讲。池不渝笑眯了眼,哼着歌调整崔栖烬的躺椅角度。 她始终认为人不是机器,就得劳逸结合,特别是像她们这类设计工作,一定得走出去,得多出门,多感悟世界,多和新鲜的人类碰撞,才能拥有充足的灵感来源。就算是单纯给自己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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