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来, 爱情这个词语也只是个贬义。 “说出来你肯定要笑我, 你肯定一直都觉得我隔着网络喜欢别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对不对?” “大家都说网恋很不靠谱的, 用大人的话讲就是网线一扯就没得咯,哎,话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高中那会是不是已经在用Wi-Fi了?” 记得。然后你的手机就被班主任收掉无数次,班上同学手机被你借了个遍。很不幸,我也借给过你。有一次你还给我之后,我发现整个班的人都在转发同一条消息—— 【注意了!今天是海绵宝宝的生日,腾讯老板女儿特别喜欢海绵宝宝,借此公布:只要将这条信息发给十五位Q//Q好友,账号就会多出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不信的话发完十五秒看自己的账号!】[2] 你言之凿凿地说你知道这肯定是假的,但下一秒又气昂昂地吹吹刘海——跟我说这可是海绵宝宝,试试反正也没差的啦! “话又说回来,我也是在那件事发生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开始怀疑我是一个恋爱脑的。” “就比如说……就比如说,现在大家不都强调恋爱关系要正常健康,要独立有界限感也要互相支撑才能走到最后吗?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起码我不是这样子的。我一陷入爱情的话,就会比现在更粘人,更烦人,讲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大家说的作……屁大点的小事,情绪就会上上下下,跌宕起伏,不听使唤……这样干说你可能不太理解,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池不渝说到这里,鼻子红红的,好像是被车窗外裹挟着雨丝的风吹的。 “就是,就是……” 磕绊了几下后,语气变得有些沮丧, “就是有一次,我上体育课,在我们学校厕所里来了姨妈没带卫生棉。其实按照平时来讲,我要么就是跟厕所里其他同学借,要么就是联系班上同学,比如……比如找你啊,或者是找我们的蟹老板班长啊。对了,蟹老板班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怎么突然不记得了哇?” 我只记得你和她趣味相投,连那次海绵宝宝生日你们两个都是共谋。 “但是,但是我那个时候没有这么做。我拿出手机,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一个网络上的人,我们当时甚至还没有见过面,而我在我们自己学校里发生了很小很小的事,我都要去找她哭。” “我不是说一定得让她来给我送,而是,而是好像一旦陷入爱情之后,我就期待对方来给我解决任何事,给我提供很满很满的情绪价值。否则,我就觉得对方是不是不爱我,觉得天都塌咯。你就说我有好怪嘛?”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哇,你这么聪明嘛,就知道我平时也是挺多麻烦的,反正我就总是犯些这种毛病,总之不只是这件事啊,这只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这样的琐碎事情,我都要第一时间去找她,然后在她当下没来得及回复我的那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好难过,等她在放学后才回复我之后又要一边说自己没事一边生闷气。” “当时也不觉得这很怪嘛,当时就觉得好委屈,完全控制不住的委屈。现在跳脱出那个情境之后回过头去看,就觉得明明大家都在念书,而且那个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带手机去学校,我却对人家有这么高的要求……” 显然,池不渝喝醉的时候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话密,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往外倒,还要突然之间开始反思一些有的没的。 社区巴士一扇窗占据车体的一半,黑色边框,围着一圈棕木车架,像一台老式电视机一样框着一块玻璃。 水雾在上面弥漫,彩色车灯氤氲,粉的黄的,毛边混沌,风徐徐地刮着,时不时有雨飘进来,池不渝的侧脸就在这部老式电视机里,睫毛,眼皮,下巴,嘴巴,耳廓…… 都映着这些发暗的色块,变幻晃动,像一个光影有些黯然的特写,在回溯十年前的往事。 她十分严肃地闭紧眼睛,像是豁出去,要把这些有的没的全都说了, “但我一旦陷入爱情了,就总是控制不住这种行为,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个人了似的,她不围着我转圈圈我就要生气,就要难过,而且每天都差不多。甚至都想不起没有这一个人,我自己的生活是啥子样的。” 说了这些,她“唉”了一声,像是总结陈词,而后又特意强调一句, “但我这是对事不对人,你不要误会。” 崔栖烬在这期间一直没有讲话。池不渝讲到这里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半掀开眼皮,摘了她的耳机,往自己耳朵里一戴, “怎么突然不唱歌了哦?” 崔栖烬把她没戴好的耳机拿过来,放进耳机盒里,换了另一只,再塞到她耳朵里,“这只耳机没电了。” 池不渝“哦”一声,等这只耳机重新连接上,歌自己开始放,又抠着手指问, “你刚刚怎么一直不讲话?” 崔栖烬看车窗里倒映的池不渝,又瞥一眼歪头看她的池不渝。她的两个皮筋还在池不渝头上,池不渝还是顶着那两颗杂发冒出来的丸子头,晃晃悠悠的,像个垂头丧气的小狮子。 崔栖烬忍不住伸出手去,轻弹了一下池不渝的脑门,语气淡淡地讲, “笨蛋。” 池不渝这次没跟她争自己不是笨蛋,捂住额头,皱巴着脸,有些颓丧地说,“可能我就是笨蛋吧……” 声音拖得老长。 一站路再长好像也快要到了,崔栖烬透过车窗看到了还没关门的真心话大芒果。叹一口气, “人家都已经先把你抛弃了。你还在这里反思这么些有的没的,还要特意说一句‘对事不对人’,哪里有你这么好骗的笨蛋?” “也不能这么说吧。” 池不渝有些困惑地蹭了蹭脸颊,脸上的红印比刚刚更明显了,“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在单纯和你讨论我自己的事,而不是在和你讨论过去的那个人……虽然我的确是有点恋爱脑就是了……” 说到这里,悄咪咪地瞄了崔栖烬一眼,又很快将视线缩回去,嘟嘟囔囔地说了几个字,“还总是*……” “什么?”崔栖烬没听清她后面说的话。 池不渝闭紧嘴巴,头埋了下去,额头迷迷糊糊地撑在椅背上,没有再重复那句嘟嘟噜噜的话。只说, “反正我这个人一旦喜欢别个,我人就傻了,事情就要被我整得遭透了,这不就是恋爱脑哇?” 崔栖烬看她毛绒绒的后脑勺,静静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说你初恋的坏话?她不是抛弃了你,又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池不渝撑住额头,闷声闷气, “你不也是?提都不提,不说坏话,也不说好话,这么久了,连人家长什么样是个什么人都不要跟我们讲?” 崔栖烬张了张唇。 还没来得及开口,池不渝就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可是说坏话也不是一个好习惯吧,毕竟是无法双方对峙的情况,这么多年的事又死无对证,光是听我一个人讲的话,可能我说她是一个满嘴脏话借钱去网吧玩劲舞团还不还我钱的人,你们都会信都会跟我一起骂她,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呀,该说的事实都已经说了,她确实是在约好见面之后一整晚都没有来,这是她的错,我怪她,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天塌了,觉得我好恨她,觉得她是一个好坏好坏好坏的女人。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就算编些这之外乱七八糟的坏话说她,我也不会太开心……” 你好奇怪,你怪她,你好恨她,你觉得她是个好坏好坏好坏的女人,但你还是不会编坏话说她。崔栖烬没有情绪地在心里重复。 可一般不都是要在别人那里疯狂说坏话,自己才会好受一点才会慢慢放下吗?但池不渝为什么不这样? 难道池不渝这么久了还对一段虚无缥缈的初恋余情未了…… 崔栖烬神色古怪,抿了抿唇,“为什么?” “这样显得我眼光多差啊!”池不渝理直气壮地说, “还显得我跟个真要上山挖野菜的恋爱脑似的,这样的坏女人我还在十几岁的时候爱得不得了还要死要活的,多傻啊!” ……这就是池不渝。 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看,其实是因为想要看对方眼睛里的自己漂不漂亮的……池不渝。 原来不是余情未了。 崔栖烬一时没话讲,沉默一会,憋出四个字,“你说得对。” 一晚上讲了这么多,池不渝心情好像好了些,慢吞吞地抬头望她,“这次你的观点应该和我一样吧。” “我?” 崔栖烬不知道话题怎么又回到自己身上来。她绷紧下巴,不知为何忽然找不到观点来支撑自己的行为。 很小的时候她说草莓是酸的,崔教授跟她讲人要严谨,讲崔栖烬你在发表任何一个观点之前,先仔细思考一下背后有没有支撑材料,否则就是在撒谎。撒谎是很不好的。 后来她知道食物类别里讲草莓是中碱性食物,原来她在撒谎,于是她给草莓道歉。 可偏偏,池不渝又盯着她。可偏偏,池不渝又跟她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显得她回避的话就会特别没良心。 她思考须臾。车好像到了站,车速在不知不觉中变慢。所以她很干脆选择了没良心。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良心。 于是她将池不渝耳朵里的耳机摘下,收起来。又将搭在椅背上的纸袋拿出来,很随意地搭在池不渝脑门上,在窸窸窣窣的声响里,轻轻地讲, “我不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坏女人的想法是没有你这么正大光明的。 话落,车在那一刻刹车,惯性往前倾一下,呲啦一声,车门打开。她不知道池不渝有没有听见。 池不渝晕头转向地拿开自己脑门上的纸袋,有一瞬间的迷蒙,咬了咬唇, “那到底是怎么样?” 崔栖烬从座椅上起身,整个人又缩在了大棉袄里,微微别脸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雨,神情模糊,低声催促,“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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