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棋看见那棺材时,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那些丝线严丝合缝地穿过棺材,不会把棺材里的人大卸八块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建造了这样的墓室,让墓主就连死也要痛苦万分? 若有对阵法略懂一二的人来到这里,肯定能认出这布置其实是一个法阵。 相传这是一位遭情郎遗弃的南疆女子所创,饱含怨怼,乃是世间最怨毒、最狂气的法阵,能封住亡魂,使其永世不得安息。 ——缚杀阵。 以棺材为阵眼,五行为阵基,束缚封锁棺中魂灵。 陨丝为金,藤蔓为木,方池为水,白烛为火,地基为土,五行相生相克,相互制衡,缺一不可,因此对位置的摆放极其讲究。 黑猫在池水前停下,眺望着红棺, 眉宇间不自觉多了几分煞气。 它的本体已被法阵封印了近百年,元丹被剖,灵府尽毁,七魂六魄皆散,只残余一缕元神苟延残喘,化成如今的猫身。 百年来,她日夜与周围的恶魂缠斗,抵抗着最后一缕元神不被吞噬。 乱葬岗就像庞杂的炼狱,其中孤魂野鬼数不胜数,它们彼此厮杀,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亡魂,听过多少声凄厉痛苦的惨叫,才存活至今,成为万鬼心中最大的恐惧。 即使如此,它的元神之躯受缚杀阵所限制,无法破坏阵基。需要有一个人,帮助自己逃离这里。 可每一任监视乱葬岗的问剑宗弟子都尽忠职守,不愿意接近墓地深处。 黑猫原以为一切无望,可是曲棋忽然出现了,她的一切行动都超乎了它的预期。 如今的问剑宗居然……能教导出这么奇异的弟子,令它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她就是它的全部希望。 曲棋走到黑猫身旁,近距离围观棺材,她的表情诧异,漂亮的狐狸眼睁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黑猫动了动耳朵,听见女孩轻轻地呢喃:“墓主应该很痛苦吧……建造墓穴的那些人真是丧心病狂。” 它怔在原地,浑身微微绷紧。 每一个漫长的日夜,疼痛总是如影随形,身上的血痂脱落又新添,亡魂们饱含敌意和畏惧的目光,彻骨的寒冷撼动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它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能独自忍受这一切。 但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说,你一定很痛苦吧?欺负你的那些人真坏啊。 “咪咪?”曲棋低下头看它,“你怎么啦?” 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她一身素白的衣裙,眉眼带笑。在暗淡阴冷的墓室里,她就像是一束光亮,很细小,但足够明亮,足够照耀它身上的阴霾。 黑猫仰视着她的光,忽然明白了飞蛾为什么愿意扑向烈火。 趋光大概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曲棋蹲下来,她本能感觉黑猫现在好像有些不开心,尽管它看起来面无表情。 她温柔地摸了摸黑猫的头,后者没有再反抗,微微眯起双眼,近乎是乖顺地任人揉搓。 曲 棋撸了撸猫,感觉猫主子心情好转,才放开。她把下巴搁在胳膊上,歪着头问:“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她的双眼清澈,声音轻柔得像是哄小孩子,黑猫耳尖晃了晃,看向近处:“喵。” 曲棋顺着它的视线,看到了那圈燃烧的白色蜡烛。 “要我把蜡烛熄灭吗?” 黑猫:“喵。” 缚杀阵的五行摆放是重中之重,只要破坏了阵型,便可打乱法阵,破除封印。 曲棋看它表示赞同的样子,理解地点点头。她自诩在get黑猫想法这方面从来没有出过错,当即拍了拍胸脯:“您瞧好吧,马上安排。” 黑猫联想之前曲棋一系列丢人行径,陷入沉默:……总觉得不太靠谱。 只见曲棋思忖片刻,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一个水盆,用盆子从正方形的水池里舀了一些水。 绿色液体翻涌着雪白的泡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曲棋捏起鼻子,瓮声瓮气:“这什么水呀……好恶心,像马桶里掏出来的。”她像捧着烫手山芋似的,飞快地将盆子往前一泼,绿色的液体洒向了烛火。 只听咻的一声,蜡烛上的火舌居然烧得更旺了,还隐隐有没过棺材的趋势。 曲棋:!? 黑猫:??? 曲棋丢下水盆,讪讪一笑:“呃,没想到这水不靠谱……里面的人应该不会被烤熟吧?” 黑猫无声地凝视着她。 曲棋读懂了那目光,叫“你再不想办法我就把你先烤了”。 曲棋:“咳咳,问题不大,其实我早有准备!” 她平时有储水的习惯,总喜欢拿个竹筒装点温白开,以便渴了走在路上随时都能喝。 曲棋拿出竹筒,旋开木盖,将清水泼向中间。 噗呲声后,白烟飘出,烛火尽数熄灭。 曲棋骄傲抬头,向身旁的猫主子邀功:“怎么样,我这波操作厉害了吧……” 还没等她说完,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整个墓室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池水停止翻涌,疯长的藤蔓枯萎凋零,黑线纷纷断落,凌乱地铺了一地,地面上的亡灵感知到了危险,发出刺耳的尖啸。 仿佛霎那间整个世界就要分崩离析。 一切混乱的源头,黑猫伸出爪子,在曲棋眉心轻轻一点,地上的黑色人影好似拥有了实体,从中伸出一双大手,轻柔而有力地将昏迷的女孩拖进阴影深处。 它收回视线,独自站在即将塌陷的黑暗墓室里,看着鲜红的棺材自空中降下,平稳落地,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黑猫走上前,纵身跳了进去。!
第10章 曲棋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乱葬岗外。 后脑勺有点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她揉了揉脑袋,被一拥而上的魂灵围了个水泄不通。 “吱吱吱!” “吱、吱!吱!” 魂灵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团,纷纷观察眼前的勇敢人类。它们亲眼看见她走进了那个大魔头的老巢,过了十几分钟后,又凭空出现在乱葬岗外,只身一人倒在地上。 曲棋随手摸了摸凑过来的一只魂灵,说:“……发生什么事了?” 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她吓了一跳,连忙掏出竹筒喝水。喝水的时候,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心不在焉地吞咽着。 魂灵:“吱!” 曲棋感觉肚子有点饿,自言自语:“什么时辰了?” 她顺着魂灵们叽叽喳喳的方向看去,连续多日的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天空像一片宽松的金色绸缎,鲜红的云和燃烧的落日点缀着那片麦浪般的暗金,下方是随风摇曳的深绿色竹林,银白到几乎透明的魂灵们在余晖里振翅,纷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和谐得出奇。 金色、金色……她忽然想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曲棋脸色大变,后知后觉地大喊:“……我猫呢!”她那拽得瞧不起全世界的Bking猫主子呢! 魂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发出疑惑的吱吱声。 曲棋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黑猫的踪影。她急得脑门出汗,慌不择路地大喊:“咪咪!咪咪——你在哪——” 四野寂静,没有回应,只有手腕上传来丁零的响声。 “!”曲棋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差点忘了,还有雨霖铃。没错,只要通过这个铃铛,就可以感觉到…… 顺着雨霖铃上的感应,曲棋快步走回无名碑,却记忆中发现原本存在暗门的地方,已经夷为平地。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铃铛传来很微弱的响声,像是狂风中一盏将熄的灯火,断断续续的感应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曲棋笑不出来了,回忆逐渐清明。 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是即将塌陷的墓 室,一片黑暗中好像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咪咪,恐怕是想办法把她送了出来,而自己却被埋在很深的地下。 虽然黑猫总是神出鬼没,但曲棋就是知道,它一定会回来找到自己。 但这一次,它好像回不来了。 四周的亡灵们不明白,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气味很好闻的人类女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忽然间往地上一蹲,脸埋在胳膊里,半天一动不动。 它们小声地窃窃私语:“她怎么了?平常这个时候不都已经吵着下班了吗?” “咦,她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诶。” “是不是饿了呀,咱们给她找点吃的去吧?” “费那么大劲干嘛,我们还不如早点把她吃了,闻着都香,馋死我了吸溜吸溜。” “你疯啦!谁不知道她是大魔头的猎物,就算要吃也没有我们的份儿……” 魂灵们商量了一下,几分钟后驮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兔飞过来,丢到曲棋面前。 曲棋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一只五花大绑的山鸡梆梆落地。 曲棋还是没有反应。 又过了片刻,一只晕厥的小羊羔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这次,曲棋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晕开淡淡薄红,眸中氤氲着一片朦胧的水雾,整个人像是一只被雨水浇湿的玫瑰,哪怕是身处绝境,也明艳得让人目眩。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如断线般坠下:“我的咪咪——我的咪咪没有了——” 魂灵看着她哇哇大哭的样子,面面相觑:“还有这种好事?可我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盛西烛的气息?” “好死喵!好死喵!” “可盛西烛不是早就死了吗?魇还能再死第二次的?妹听说过啊!” 曲棋止不住流泪,哭得脖子都红了,撕心裂肺地说:“它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呀,让我一个黑发人送黑发猫——它孤零零在地下,没有人陪它、给它撸毛,它万一又不开心怎么办呀——” “咪咪,我的猫猫!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魂灵:“……演的吧!”夭寿了,她还真拿盛西烛当猫啊! “这也太真情实感了。不像假的,再看看。” “魇死不能复生,节哀节哀。” 众魂灵被她感染力极强的哭腔所震撼,围在她身边,伸出小小的透明触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相处了那么久,它们对这个人类还是有点感情在的,虽然目的不纯,最开始是图她身上的阴气,但后来又感觉这姑娘挺心大挺憨的,招人稀罕,又长得那么漂亮。不论是谁看见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在哭,都不忍心泼冷水了。 曲棋哭了一炷香的时间,随手抓起一只魂灵,在它身上擤了一下鼻涕,小声地说:“……谢谢你们。” 她慢慢站起来,抱着兔子、山鸡和小羊,走到了乱葬岗外,孤独地用树枝搭建篝火,没有再去无名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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