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呢……就是给人当头棒喝的感觉?”小叶说,“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它是以五组问答收尾的。我就说其中一个——它问,‘为什么人可以安定地生活?’答:‘因为波函数可以坍缩。’” 方知雨瞪圆眼睛,很是好奇:“什么是波函数?” 听到她发问,吉霄这才企口,先描述波粒二象性;又讲推及宏观层面、更容易理解的薛定谔的猫;最后说上帝掷骰子—— 如果把波函数想成是在摇动的骰子,那么波函数坍缩所对应的就是骰子落地。 方知雨听得津津有味,菜都忘记夹。等她一个文科生艰难地把概念理解了三五分,却更加不明白了: “这跟‘安定地生活’有什么关系?” 见方知雨感兴趣,小叶瞬间开心:“看吧,你也会想找人讨论,对吧?”说着兴致勃勃地补充,“同样有意思的问答,还有其他四个呢!所以那天我跟吉霄先聊结局,又聊人生,最后聊事业……当时我就在想,要是能把这人挖来跟我们干该多好?所以后来才让她女朋友牵线……”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吉霄脸一黑。何风忙在桌底狠踹自己老公一脚。小叶这才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是前女友……”连忙跟方知雨解释,“那个,她前女友当时在我们团队……不过后来吉霄加进来的时候,那人早离开了,也分手了!” 方知雨都没说什么,吉霄先恶狠狠瞪小叶,目光如刀。 “诶呀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小叶见眼色行事,又把小说拿出来转移方知雨的注意力,“其实《醉步男》里还有个想法特别有意思,是关于时间的。它说人能进行时间旅行,或许并不是因为具备了某种能力,而是因为失去了某种能力。” 方知雨果然又被吸引过去:“失去了什么能力?” “‘认知时间’的能力,”到此吉霄又开口,温柔地跟身旁人解释,“你以前不是说,觉得人生是走向坟墓的过程吗?这种说法能成立的前提是:我们都能感知并且认可时间的存在。而且在我们的认知里,时间是单向流动、不可逆转的。” “那么想象这样一个世界。”吉霄说,“在那里,时间不再是单向的,因与果也没有关联,一切都变得失序。上一秒你还是在啼哭的婴孩,下一秒你就垂垂老矣,紧接着你变成青春少女……” “当时间轴、因果律都没有意义的时候,生与死也没有了意义。这就是《醉步男》里设定的‘波函数发散’的世界,或者说,真实的世界。它是复杂多变、超越人理解的。” “而‘波函数坍缩’,就是骰子落地后分支出的一条简单线路,即我们现在所感知到的眼前的现实。在这里,时间单向流动,因果律存在。我们能够认知时间,所以人生才变成了从生到死的简单过程。在这里,人生会被时间规制,并且按照因果联系一以贯之,不会突然跳转。这就是所谓的‘可以安定地生活’。” 方知雨认真地听着,想象着。随即她告诉吉霄: “我好像体会过那样的感觉……就是你刚才说的复杂多变的那个世界。” 这下轮到吉霄奇怪:“你体会过?” 方知雨点头:“如果时间不再是单向的,那么对人而言,人生一定就像被打散的扑克牌那样,一个画面之后是另一个画面,它们互不相关,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好像什么都是初见,又好像什么都是重逢……”说着补充,“就像电影剪辑!” “道理是这个道理,”吉霄说,“但你说你体会过……在现实中么?要通过做什么才能体会?做梦?” 方知雨一怔。好久才答:“对啊……做梦。” 何风却忙着给两人夹菜:“你们啊,能不能先吃饭?” 之后的话题便不再那么天马行空,聊日常生活。说之前跟方知雨去逛了美术展,还是个油画大师,但他的作品她们看不懂,唯独喜欢其中一幅画江流与女人的;说国庆两人去西南旅行,途径蒙顶山,但没上去,等明年春茶开采,若有时时间可以两家人约着一道去;…… 说之前找到动画片主题曲的琴谱,试着练习了四手联弹。虽然才练了没多久,但待会儿弹给你们听听。 于是吃完饭,到客厅继续休息。何风看着两个人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 曲子一出来何风就知道,是《哈尔的移动城堡》。这电影吉霄从高中时就喜欢,她记得。 一边欣慰地听,一边又琢磨起吃饭时吉霄跟方知雨的对谈,连同之前诸多怪异一并想起来: 春天那时候,某天,吉霄打电话来问过她一个问题: 她问,如果一个人失忆,会连自己曾经认识的人也忘得一干二净吗? 这问题她们很久前就研究过,因为高一那阵,她听说吉霄被人砸了头,失忆了。对此何风很是好奇,追着吉霄刨根问底: 人真的会失忆吗?忘了什么?是当时的事,还是把之前的事也一并忘了?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连人都忘记? 吉霄虽然嫌她吵闹,但该答的还是都回答。她说忘记人,那是没有的,只是忘了怎么受的伤,还有之前初中发生的一些事。 后来何风学了心理,越发觉得老友这段经历经不起推敲。又问过她几次,她的答案每次都不重样。渐渐地在何风心里,这事成了笑谈。 但春天那时,吉霄却来跟她咨询失忆的事,问得格外认真。搞得她都起疑,也不知她又想做什么。 更离奇的是过了两日,她就收到久不联络的知雨的信息。曾经的病人小心翼翼跟她打招呼,然后问她,真的会有人因为失忆,彻底忘记另一个人吗? 又说她觉得自己失忆算严重的,但才几个月,记忆都找回来了。重要的人更是一个都没忘记。如果一个人脑外伤不严重,还是十几年前伤的,真会不记得吗?就因为心理原因? 何风当时就奇怪:怎么最近大家都这么闲?一个二个都当侦探,分析周围人到底有没有失忆? 但她还是好好答了:在心理学上是有可能的,比如人格解离。那样的状况十几年找不回记忆、又或者是彻底忘记一个人,都很正常。 本来还想补充,解离是儿童期发病,且临床上极少见。但又觉得没必要专业至此。刚想到这,知雨的信息又来—— “太好了。”女人说。发完又觉不妥,撤回了信息,最后只说:“谢谢你,何医生。”…… 知道了这二人关系后再回想,其中分明有蹊跷。而且就她的观察,对于知雨因为车祸失忆的事,吉霄知晓得似乎并不清楚。 就拿刚才吃饭来说,关于《醉步男》,知雨所说的那些体会,在她这个给她治疗过的医生听来,分明是失忆带给她的感受。吉霄却没反应过来,还问别人,是不是做梦? 另外,听到吉霄提起“人生是走向坟墓的过程”,何风又想起另一件事: 当时,除了焦虑症,知雨还被评估出有轻度抑郁。她自身并未察觉,以前也没有过病史。到最后何风都不确定这是她曾经的经历所致,还是脑外伤后遗症。 来复诊时,这方面问题已经好转,但对这件事,吉霄又知道多少? 可是,这些内情不能由她告诉吉霄,即使她们是多年好友。 想到这,何风忽地记起知雨当时恐惧分明是肉*体亲密?而吉霄之前说,她在跟人尝试“治疗”。之前知雨来复诊,又说基本克服了这方面的问题。 结果固然是好的,但不知自己这老友以治疗为名,都跟别人做过些什么?…… 何风头疼地看着正配合恋人弹琴的吉霄。 果然,行规就是行规。跟熟人相关的单子还真是接不得。 * 夜晚,小叶和何风离开,吉霄下去送客。 方知雨不在,小叶才问她,他们要离开烟雨的事有告诉蓝猫吗?吉霄说告诉了。 “那她的意思呢?”小叶问,“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没表态,”吉霄说,随后奇怪,“你们两兄弟还真打算把她也带走?” “当然了!”小叶说,“从六月份那个火出圈的毕业视频起,大叶就在关注她。说她心思活络,以后发展线上阵地必是一员大将。现在又是你女朋友,不比谁都好劝?” “那可不一定,”吉霄说,“她喜欢茶。” “茶跟奶茶又不是一回事,”小叶说,“何况有你,快对你女朋友使点美人计、吹点枕边风!” 这积极态度叫吉霄奇怪:“你以前不是最防备她?现在就不怕她是老谭的人?” “你不知道,”小叶说,“老谭见大叶最近一直接触做线上系统的人,约他到会所喝酒,跟他抛橄榄枝来着。说工作之余要是对线上感兴趣,别忘记叫上他一起玩,他也有些朋友。此一时非彼一时。再说了,只要不在烟雨这个小蛋糕上争抢,老谭跟我们原本就没有利益冲突。” 吉霄一句作结:“反正我说什么都是其次,要看方知雨的心意。” 到地下停车场,小叶去开车,只剩何风对着老友。见她似乎还在为工作烦心,何风绕开话题: “刚刚那首琴曲是哈尔里的吧?” 吉霄的脸色这才开朗:“是啊。” “叫什么来着?记得是人生什么……” “《人生的旋转木马》。” 何风拍手:“对!” 同一首曲子,记得乐云也很喜欢。想起女人,何风启唇,想问我都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请乐云来。 但话都到嘴边,终究没问。 对她而言,两人都是至交。高二分科后在文科班两年,以及之后去美国的大学时代,她跟王乐云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更多一些。她所认识的王乐云与人友善、低调内敛。她人长得美,但不知为何总是缺点灵气,像个精致却空洞的木偶,又像一只时刻被什么震慑着的惊弓之鸟。而且吉霄跟她似乎不投缘—— 王乐云待吉霄很好,吉霄却一直疏远。 何风早过了都是至交、就必须相互交好的幼稚时期,知道有些人即使相伴多年也不见得交心,全凭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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