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啊。”方知雨说。 焦虑症的症状和成因在书中已经看过了,但属于个例的答案在书里是找不到的: “你为什么会得焦虑症?”吉霄问方知雨。 “这个说来话长……可我现在脑筋不太顺畅。” “没事,你慢慢说。” 方知雨于是告诉她,她的病症跟早年经历过的一个事件有关系。“就是……我爸他是猝死的。” “嗯,在你初一的时候……冬天,是吗?” 方知雨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说你的事出过新闻,我就私自去搜了。抱歉。” 听到这解释,吉霄发现方知雨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她自言自语。但是以为什么,她又没说下去。 吉霄看着她若有所思。记得采访里写男人是“因病离世”。难道不是吗?有隐情? 刚想到这,就听方知雨继续:“我爸他是死在床上的,在跟人做那件事的时候……但对方不是我妈妈,而是出轨对象。” 吉霄心中诧然。 难怪说起婚外恋,方知雨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但是第一次意识到我自己这方面的问题,却是在高三。”方知雨说,“妈妈确诊后,有一天我去山上打理茶田,摔了一跤。当时我独自在田间,一想到我如果突然死在那里,就没人照顾妈妈,就变得过于恐惧。明明没摔多厉害,却心跳加速、呼吸不了,怎么都站不起来。” “之后几天我连山都不敢再上,感觉那里很可怕。身体也出现了各种各样难受的症状,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后来去了县医院。家里不能没有我,就算是绝症,我也必须知道了才能安排好之后的生活。结果一切正常,根本是自己吓自己。” “当时挂的是内科,医生说我是神经衰弱,给自己压力太大,开了药。除此之外她还教我用皮筋解压,并且让我每天坚持运动40分钟。我问她爬山也算吗?她说爬山很好啊,能强身健体、改善症状。就因为这一句话,我再也没有在山上犯过病。” “那次好了之后,每隔一年半载又会发作一下,但都没什么大问题。直到妈妈离世……是从那之后,我开始用上了安眠药。后来就来了宁城。我跟人约会,他却在密闭空间里强吻了我,让我一下就想到爸爸的死,翻了病。这次来得尤为猛烈,被那个人抱在怀里,我根本没办法疏导自己,幸好他叫了救护车。是在宁城医院,我才第一次听到‘焦虑症’这个词。” “其实很惭愧,在救护车上,我的症状就慢慢平息了。因为当时在我身边的是医生,那个人也没能再抱着我。知道他不会对我做那种事,再加上医院给人安全感……所以我当时就没事了。这个病总是这样,很尴尬的,每次去就医都像在大惊小怪,检查做过一通,却都没有问题。” “什么叫没有问题?”吉霄听到这里说,“不是都确诊了吗,心理疾病也是病啊。” 方知雨听到这才释然地一笑:“也对。” 吉霄一边回想书中的解释,一边跟方知雨总结:“所以你害怕的不是床,也不是跟人亲密,就像你那时害怕的不是上山,而是死亡、是恐惧本身,对吗?你看,那时候医生跟你说爬山有益健康,你就没有再在山上犯过病。” 方知雨有些惊讶吉霄怎么知道的这些:“就是这样的,”她说,“何医生,啊,就是我后来遇到的一个非常专业的心理医生,她也这么说。她说焦虑症最有效的治疗方式之一,就是改变认知。” 何风还告诉她,当症状来临时,可以想象有一股暖流在腹间凝成。想象灵魂最空洞、幽暗的地方慢慢长出参天大树。它碧绿光辉、丰茂璀璨,朝着天际不断延伸,将你从泥泞中托起来。你会因为它感觉安全、感觉温暖。它的名字叫做,“勇气”。 人与人的羁绊,梦想,热爱,信仰,甚至是迷信……这些能给人以精神支撑的存在对于患者来说,都可能成为救命稻草、成为勇气的来源。你要借助它们的力量来告诉自己,你所恐惧的东西并不危险,即使触碰它、感受它、经历它,你也不会死,会很安全。 “体检结果很健康,没有器质性病变。躯体所有的负面感受都是神经给你造成的错觉。”何风说,“会得这个病并不是因为你比别人更胆怯、更怕死,只是因为你更敏感,更容易感知到危险。所以从另一方面说,得焦虑症也有好处——它会让我们更加关注自己的健康。会得这个病,说明你很渴望活下去,比常年不去医院体检的人又好一些。” 方知雨在回想中放空自己,就要被混沌的潜意拖曳入梦,却在这时听到吉霄的声音浮浮沉沉传入她耳中,令她在现实与梦的界线上反复徘徊: “你父亲那个事,其实带着很明显的特征,”吉霄说,“男和女、婚外恋。但我却是单身,是女人,跟那些特征完全不相关。这才是我们亲密了你却没有发作的理由。”说到这她自嘲地一笑,“所以你说想要我协助治疗……竟然都是真话。难怪你对我穷追不舍。” 方知雨迷迷糊糊,顺着吉霄的话答了一声嗯。但又口吃含糊地补充道,不仅如此—— “还因为跟你做那些事,很舒服。” 吉霄刚给自己泼完冷水,就听到这样的回应,满心震撼。随后她想直女真可怕。“方知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再没回音。 也是,她能对一个吃了安眠药的家伙期待什么。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方知雨喜欢男人,她们之间也差不多可以一锤定音。说是奇迹也好,说是浪漫也罢,除去动机和矛盾,方知雨对她所抱有的一定不是坏感觉。 不仅不坏,分数应该还很高?是她自己说的—— “我知道你很好。” 这份好感或许不会长久,但心动总不能否认?如果不是心动,要怎么解释方知雨说的话、做的事,还有看向她的那种眼神? 除去动机和矛盾,你就真的不会再看向我了吗? 她想问方知雨,却发现即使对方此刻毫无防备,她也不敢问得太清楚。就像遇上坏天气的飞机,着陆前必须在空中盘旋、再盘旋。总觉得一念生,一念死—— 如果问出口,机毁人亡怎么办? 她在犹豫,却在这时听到女人的轻声呢喃,也不知是说梦话还是还清醒着。 方知雨说—— “能认识你很开心……吉霄。” 就是这一句让她再难抵挡,直接伸手关了灯。 在黑暗中安静须臾,才开口试探着问身旁的人:“睡着了?” “……没有。” 方知雨是回答了,但是声息微弱:“不过应该快了……”她说,“我感觉自己就快连话都说不清。” “那么就只听,怎么样?”吉霄说,“接下来又轮到我说,方小姐。” 说到这里,她紧张地握紧双手: “如果你听完后觉得厌恶,能不能也请你至少在8小时内公事公办,把我当成正常同事看?”
第38章 坦白 “那可不行……” 这回应让吉霄骤然低落, 但是很快,她就听女人慢吞吞纠正她:“你现在可不是我的同事,而是上司。” 吉霄松一口气。“那就正常上司?” “那可以。” 有了后路, 她才彻底放下戒心, 对着不知还保有多少清醒的女人低声在黑暗中坦白: “我……喜欢伤痕。” 方知雨用仿佛生了锈的大脑理解半晌后,还是放弃:“我太混乱了,听不太懂。” “就是字面意思。”吉霄告诉她, “具体地来说,不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那种程度的创伤,而是局部的瑕疵。比如铁丝的划伤,贴着创口贴或者胶布的部位,被人揍出的乌青……或者脸颊上、腿上摔破皮的地方……我都很喜欢。” 安静。 在一片安静中, 吉霄想, 现在方知雨听明白了。实在害怕她当下就会表露出厌恶, 吉霄补充:“我不是说一定要在别人身上,就算我自己带着, 我也觉得不错,觉得这让我看上去能博取同情, 获得别人对我的怜爱……” 说到这她把头垂向交握的双手, 就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并且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这见不得光的秘密, 由衷地希望此刻安静是因为方知雨是真的睡着了,错过了, 什么都没听到。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到女人问她: “你今天才帮我擦过药。当时我身上的那些……也算是你说的那种伤痕吗?” “算的。” “你喜欢?” “……喜欢。” “那是不是无论谁有那样的伤痕, 你都会喜欢?” “当然不是,”吉霄说, “如果对方是我不在意的人,比方说异性,那我看再多也没感觉。但如果对方碰巧是我很在意的……就会尤其吸引我。” “被吸引了你会做什么?” “……想触碰她的伤痕……也想亲吻。” 早就在白夜酒吧听闻过某人是字母圈、有怪癖的传闻,并因此去搜索求证、努力学习过“新知识”的方知雨听到这,终于迷迷糊糊得出结论:“所以,你是S?” “我……啊?” 完全没想过从方知雨的嘴里会冒这样的词汇。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想问问题的反倒是吉霄: “等等。你是M?” “我不是啊,”方知雨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气馁,“你失望吗?” 对话展开到此,吉霄只觉自己像是坐过一趟云霄飞车。从一开始的忐忑,到恐惧,到惊诧,再到现在,她竟然被女人的问题逗笑了。 “不失望,”她笑着答。 “而且我也不是S,”她随即告诉方知雨,“……我不清楚我这个算什么。它没到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地步,所以我没去咨询过心理医生。但确实,我为此查过心理方面的书。书上说S几乎仅限于男性……他们对贬低他人有很大的欲求,在施暴的时候会感到兴奋。但我不是那样的。我很讨厌暴力,也不觉得贬低人有任何趣味,甚至伤痕本身也不会令我兴奋,只是让我感觉很被吸引……让我讨厌同情,却产生同情。我到现在也没能在书里找到这到底是什么。” “我曾经很困扰……在得到那本书前,我甚至为此去专门找到过M……但是聊完后发现,我根本满足不了别人的趣味。我连骂都骂不出口,更不要说殴打。说实话,当时我松了一口气。……当然,我知道,即使只喜欢伤痕……也很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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