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七年,恋爱三年,陪伴彼此完结青春的尾巴,变成真正的成人。相处已如亲人,在花销上不分彼此。所以才会把钱交给她。可是钱投错就投错,谁能保证万无一失?钱可以再赚,学姐却先因为羞愧亲手处死了她们这段关系—— 对她而言,维持自己光芒万丈的假面似乎更重要。 就是这种时候,吉霄会觉得自己明明身为女人,却不懂女人。这些吸引着她的同性们有时会显得尤其复杂: 比如学姐,明明说自己也跟她一样生来就没爱过男人,却嫁为了人妇;比如江玲梅,有能力有品味,还懂茶,原本是烟雨另一个创始人,却为了家庭把热爱的事业都割舍,活成了老公婚外恋的借口——“她性冷淡”;还有洛希,年轻聪明,前途无量,却能忍受污浊,跟明知是有妇之夫的老男人混在一起…… 她想不明白,干脆不想。跟学姐分手后,她走进酒吧。 所以方知雨的到来才令她害怕。第一眼就看出对方来者不善、动机不纯。明明怀揣着目的,却用一副纯白真挚的神情跟她说,想要她的信任。 她还能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吉霄打开房门。 她所在意的女人此刻睡了,背朝她,给她留了灯。她朝她走去,坐到床沿上,隔着过道看她背影。 就是这时候,方知雨有了动静。转过身来一脸疲惫地看向她。 “……我吵醒你了?” “不是,”方知雨说,“是我本来就还没睡着。下午茶喝多了。” 吉霄看着用手做枕的女人,问她:“你……难道刚才焦虑症发作?” 方知雨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手上有掐痕。” 反应过来,方知雨看向自己露出来的手腕。吉霄关心她:“可是为什么突然发病?吃完饭回来不是还好好的?” “应该是因为茶喝过量了……”方知雨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突突直跳,我就又开始瞎紧张……结果搞到自己发作。” “那现在呢?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 吉霄仍在挂怀:“你不舒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或者去找铃兰帮忙也行。” “你在谈公事,我打什么电话?而且铃兰估计睡了。”方知雨说,“其实这个病别人真帮不了什么,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捱过去,我早习惯了。” 见吉霄仍一脸担心地望着她,方知雨说:“是真的没事。我吃过安眠药了,而且你也回来了。有你在我很安心,没空去乱想。”说到这问她,“倒是你,公事谈得怎么样?” “谈好了。合同都签了。” 方知雨听到这笑开:“那就好。快去洗漱吧,早点休息。” 吉霄却还是一动不动,问方知雨:“吃安眠药是什么感觉?” “……有点像喝醉?”方知雨回答她,“脑袋被一层纱蒙着,那层纱越捂越紧实……直到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见,彻底睡着。” “所以你现在就是这样?”吉霄跟她确定,“像被一层纱蒙着?又或者说,像喝醉了?” “是的……”方知雨答,“思路很不清晰。” 吉霄听到这里,看着方知雨。然后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问她: “那你什么时候会睡着?” “不一定……”方知雨说,“有时候吃完很快就能睡,有时候则不行。像今天,茶喝得太浓,估计要对抗一阵子。” “一阵子具体是多久?按你以往的经验看?” 方知雨奇怪吉霄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她:“感觉半小时左右?” “那我半小时后再洗漱。” “为什么?” “等你睡着。” 吉霄说着上床坐被子上,靠着床头半躺下。之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住: “你不是说我在你觉得安心吗?反正我这会儿也睡不着,就陪你一会儿,免得你又难受。” “可是你累了一天了。” “是很累,但精神很兴奋……总觉得我今晚又要失眠。” 方知雨刚挺过症状,又吃了药,完全不如平日那般敏锐,便没捕捉到吉霄的“又”字,还在问她: “为什么你今晚要失眠?难道也是因为茶?” 吉霄侧过头看向令她困扰到失眠的真实原由,跟对方再一次说了谎话: “是啊,因为茶。”
第36章 人生 方知雨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随即就听吉霄问她:“不过你为什么要掐自己?是每次发作都这样吗?” “啊,这个其实是因为医生建议我可以随时备一根皮筋。”方知雨跟她解释说,“她说一旦感觉情况控制不了, 就把皮筋戴手腕上弹一下自己。说是痛感能转移注意力, 也能对当下过于焦虑的想法产生抑制。就是实施起来麻烦。我经常搞掉皮筋,遇到真正的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反而会令我更焦躁。所以就用掐手腕代替了。” 吉霄听完松一口气。“除此之外呢, ”又问,“要是你不舒服的时候我在,能为你做些什么?” 方知雨想了想,回答:“给我药?” “什么药?” 方知雨转身拿出枕头另一侧下压着的一板白色小药片,递给吉霄:“就是这个。” 吉霄接过来细看, 在铝箔纸上发现她之前翻查心理书时见过的名字。记得功效就是镇定安眠, 并且能一定程度缓解焦虑抑郁。“那你之前说的那个利什么的药呢?” 方知雨来酒店找她那天晚上, 送她回家时,她分明还提过另一种药。当时吉霄没能记下来。后来有心去查书, 却没能在焦虑障碍的章节里找到类似的药名。 “你是说利鲁唑?” “对!”就是这个名字。 “那个啊,是渐冻人用的药。” 听到这回答, 吉霄不再问什么。把药还给方知雨。 现在回想, 也是那个夜晚,她曾不怀好意地说方知雨无非是觉得寂寞, 想尝试点新鲜事,想寻开心, 碰巧这时遇到她,觉得还不错, 所以想玩玩。 当时方知雨是怎么回答的? 方知雨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不同的是在对她这个人评价上, 方知雨改掉了“还不错”,而是说“你很好”。除此之外,她还多加了一句, 她说,她就是觉得很寂寞,因为太安静了。 方知雨常挂在嘴边的词还有,开心。“你现在开心吗?吉小姐。”年会那晚从天台下来后,方知雨问她。然后是寰宇酒店那晚,她问方知雨换你怎么样?方知雨答,“好啊,只要你开心。”又或者是拒绝方知雨提议的时候。跟她说那只是一方面得利的交换,不公平,她不会做。方知雨当时提出的筹码又是这个—— “我会让你开心。”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喜欢旅游的。”正发着呆,就听方知雨说。 “是啊。” “真好。”方知雨说,“下午喝茶的时候,我单是听铃兰的描述都觉得很美。” 提及那趟旅程,吉霄回忆:“我们当时还经过了一个美丽的湖泊,湖中央有一个小岛。你能想象吗,当时湖心岛在下雨。就是你能远远从湖岸看见岛上有一团乌云,只有乌云的下面是雨天。” 方知雨虽然困倦,听到这还是瞪圆了双眼,好像小孩子听到童话。 看她那样子,吉霄不禁想起她曾独自去过的别的地方,不禁告诉方知雨: “雪山上的日出就更壮丽。夜晚很冷,所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一点一点温暖起来,还能听到周围冰雪融化的声音。”吉霄说,“如果‘复苏’这个词有声音的话,我觉得听上去就是那样。” 方知雨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但想象不是很通畅。药效发挥作用,她开始被纱一层又一层地缠裹。理性停摆,便只留下感性。 然后她就听到吉霄跟她说:“你看起来一幅要哭的样子。” 方知雨很意外:“我吗?”她问吉霄,“可是我哭不出来的。” “什么叫哭不出来?” “就是流不出眼泪,”方知雨说,“最近一年我好像就是这样,每次想哭,就觉得没什么可哭。反正一切都会逝去,不想浪费力气。”在药物的作用下,方知雨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还觉得死亡是一个动词,随时都在进行中,而不是到了终点才在墓碑上贴着的名牌……人生就是走向坟墓的过程。” 这话多消极,但一定在她内心某个角落藏了很久。直到今夜理性被完全遮盖,她才说出口。 对此吉霄却没有评价,只问她:“你上次哭是什么时候?” 方知雨想了想,答:“不记得。” 吉霄想说你在白夜就哭过,又想算了。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家伙带去酒吧,让老板当面揭穿她。 刚想到这,就听方知雨说:“但我记得自己上一次想哭是什么时候,”她说,“那天,你带我去你家面馆吃面。” “为什么想哭?”吉霄奇怪,“你不是说东西很好吃、你很喜欢吗?还是因为我拒绝了你?” “都不是的,”方知雨说,“是在跟将军玩的时候。你说再有遗憾也一定是开心更多。让我想起我的猫。” 那么,那只小猫现在还在不在你身边? 她不敢对方知雨问出口。 以前,她看不清方知雨背后那些束缚她的枝蔓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变得无欲无求、得过且过?就这样了还扯努力认真,是自相矛盾,还是满口空话? 她甚至为方知雨的态度生气过。但是现在,一切明了了。方知雨一定努力过,也认真过,却还是痛彻心扉地失去了。 明明讨厌同情,她却还是因此无法自控地倾斜天秤,迫切地想把眼前这个人拖出云雾。 “方知雨,这次来杭州你开心吗? 方知雨没有犹豫:“开心。” “那你记住这种感觉。”吉霄说,“记住在走向坟墓的过程中,有某些时刻你是真正开心。人生无常,及时行乐。反正都要失去,还是拥有过更好。所以多渴求一点吧,不要无欲无求,也不要得过且过。” 方知雨安静了片刻,随后才启口: “果然,我一直都觉得吉小姐你才是真的伶牙俐齿……”说到这不禁莞尔,“编故事的功力也是,什么在牛肉汤锅店吃饭偶然认识的男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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