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被吉霄逮到。根本不想分析这位口口声声自称只是长辈的人在看向他的晚辈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刚觉得不爽,就听杨喜对男人说:“对了谭哥,我帮玲梅买到了她喜欢的爵士唱片。下午喝茶时就想着给你,结果还是忘了。等吃完了饭,再回我家拿一趟吧?” 又说她还给小朋友带了礼物,待会儿让谭野一并拿走。好久不见谭家一对可爱活泼的儿女,她还很是挂念。 “小朋友确实是家庭的核心,有时候外面做事情再累再苦,回家一看到他们心情就马上变好,”谭野说,随后问杨喜,“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生杨家将的接班人啊?” 这话听得吉霄眉头大皱,心想他是不是认真的?会说话吗。 果然,现在还单身的杨喜反问他:“想要制茶的接班人,找手艺最好的那个就行,何必非要经过我的肚子?” 话说成这样了,谭野多少也感觉到对方的不悦,连忙转移话题,继续谈诗。先谈夸美食的诗,又谈夸茶的诗。谈就谈吧,诸多破绽。被杨喜问起细处,他答得支支吾吾。还好方知雨竟然知道,帮着解了围。 杨喜很是惊喜,夸方知雨博学多识。方知雨却老实交代,说这是因为来之前她做功课才会知道的。说完又想自己是不是画蛇添足、不该说这些。幸好杨喜就欣赏她的诚实—— “就算是做功课,能记下来也是真本事。哪像我,现在想背个什么难于登天,今天还倒背如流,睡个觉起来脑子就一片空白,就像患了失忆症。” 听到“失忆症”三个字,大叶指吉霄:“这位,可是真患过失忆症。” 确认这不是玩笑话后,杨喜惊讶地看向吉霄,果然又一次朝她本人问出了那个路人永远不会错过的经典问题: “失忆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吉霄耸肩,“就是有些事怎么都记不起来。空白的。” 方知雨喝得微醺,也不经脑地打开话匣子:“或许就像电影剪辑?”她问吉霄,“重要的画面被剪掉了,观众在看的时候却不一定能感觉得出,对吗?” 杨喜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地跟吉霄确认:“那得失忆症的人究竟是剪辑手,还是观众呢?” “是观众。”吉霄答,“而剪辑我记忆的那个,是命运。比如一场意外,一种疾病,又或者是单纯的老去。”说到这她感慨,“我有时候在想,其实每个人到了老年都会经历这一步的,失忆症。是不是就连生理机制都在告诉人类,很多事其实忘记更好?” 方知雨看着女人,情不自禁地回答她:“是的吧……不然为什么电影里,大家总想喝那种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就连志怪里也说,投胎重新开始之前,人需要喝孟婆汤。” 杨喜一边听一边琢磨这对话。总觉得有些妙处,但又不可言传。她不禁跟吉霄要求: “以后我们的项目,你跟蓝猫可一定要参与。因为我实在是很期待你们两个会怎么讲我父亲跟茶的故事。” “没问题啊,”吉霄说,“我就不说了,至于蓝猫这个实力干将,既然被我选来喝了你亲手泡的茶,这件事当然该她跟到底。” 说到这里,吉霄朝杨喜举杯。女人们相视一笑,随后都看向方知雨。到此方知雨才察觉,受宠若惊地跟着抬手。 见她仰头一副要喝完的气势,杨喜连忙从旁提醒说不用这样,尽兴就好。喝酒这个事在质不在量。 谭野也出声:“是啊,大家今晚少喝点。差不多就行了,酒这东西伤身。”是在说“大家”,眼睛却只盯着方知雨。 吉霄把男人不自然的举动全看在眼里。 真会惹人厌,她想。
第35章 失眠 这日深夜, 顺利跟杨喜签下合同之后,吉霄回民宿,找到无人角落的垃圾桶旁点烟。 刚抽一阵大叶来了, 也是来解决烟瘾的。 “真是服了陆羽, ”男人跟她吐槽,“想让别人放心我们的品控,跟她说我们运营多有体系、多专业就好了, 非要拍着胸脯保证烟雨绝对不做加盟。这事儿能说死?不加盟不拓店你一个连锁品牌做什么?等着被抬进棺材?” “小心隔墙有耳。”吉霄提醒他。 “我还怕他没长耳呢!”话虽这么说,大叶还是沉下了声,“刚才在桌子下面那么踢他脚,他都还不知道打住,就会表忠心讲热血。生意是靠热情做的?用爱能发电?” “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吉霄说, “合同里也没写保证不加盟, 以后出问题我跟杨喜解释。” 大叶听到这心情才舒畅点:“要说哄人, 你确实比陆羽专业。我还听他说下午的时候你在杨家茶室救了他的场?”说到这大叶好笑,“还一代年轻人不懂茶。要不要跟杨喜说, 你就是那个被教育得买蓝山咖啡的年轻人?” 吉霄无语:“都说了隔墙有耳。” 大叶笑:“好好,我们再小声点。” 说到这吉霄也想抱怨, 跟大叶低声嘟囔道, 要是老谭没憋住,下午那阵就跟杨喜乱谈古诗, 今晚能不能这么早搞定还未可知。 “桌上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桌下挺着肚腩、墙角吐痰。奈何还真有小姑娘吃这一套。吃完晚餐我在院子里遇到老谭, 别人正跟情人讲电话。那语气,一听就知道对面的不是玲梅。” 大叶这个人戴副眼镜, 看上去文绉绉的,可说的话有时候比小叶还糙。吉霄说他:“你是真不怕人听到啊。” “都睡觉了, 而且这里这么偏,离房间又远,你还一直让我小声点,谁能听到?再说了,老谭那点事。” 吉霄提起男人就厌嫌:“我是真不懂他究竟怎么做成那么大的企业家的。说话有时也很没头脑。” “没头脑怎么当有钱人?他又不是富二代。”大叶说,“人品学识和商业手段从来不是正相关,老谭打天下那时你还在学校读书呢。”说到这又回想到晚餐上,方知雨帮忙补上了谭野的漏,特意跟吉霄问及:“你手下那个蓝猫也令我挺意外。小姑娘还蛮有墨水。可她之前都在行政部里打杂,对吧?” “嗯。” “那我没记错啊,”大叶问吉霄,“小叶跟我说,她是老谭的人?” 吉霄直接否认:“小叶弄错了。” “你确定?” “确定。”吉霄说着,回想起那718分钟的语音,“用了点办法证实。” “行啊?我本来还说你艺高人胆大,竟然用老谭的人陪你走这一趟,结果你早搞清楚了?”大叶笑,“不过也是,今天老谭跟情人讲电话的时候我还专门观察了。蓝猫当时在吃饭,根本没同谁打电话。看来真是小叶手下看错人。” 是不是看错又不一定,毕竟那时候方知雨确实会去连锁酒店跟谭野汇报。而且看谭野的关心劲,给她打伞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谭野的情人的确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就在她部门里。 但吉霄不打算跟大叶提这些。因为不确定,更因为关系到一个人的声誉—— 流言有多恐怖,她最清楚。反正人都在她手底下,盯紧点就行。 “对了,”刚想到这,大叶说,“小叶婚礼定了,这个月20号。礼拜六,你这个大媒人可千万记得把日子空出来。” “嗯。” “还有……”大叶想了想,还是跟吉霄说出口,“小叶去拍婚纱照时遇到你学姐了。她陪人在那挑婚纱,还主动过来招呼了小叶,装得一副很要好的样子。小叶说看到了她戴婚戒……”说到这大叶奇怪—— “她跟哪个女人在国外结婚啦?” “……不是跟女人,是跟男人。” “跟男人?”大叶更诧异,“她不是你前女友?这是骗婚?还是她男女都可以?” “别问了,反正这个人已经跟我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她欠你的钱还了?” 吉霄不回答,只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们兄弟两个很八卦?” “我谈了一天公事难得有时间抽根烟,还不能八卦一下?”大叶说,“而且我是关心你。你该不会不好意思找人要钱?” 吉霄杵灭烟头扔垃圾桶,“我去睡了。” “喂!”大叶咬着烟冲吉霄背影吼,“15万又不是15块,该拿回来就去拿回来呀!” 15万不是15块,却是她第一份工作三年的积蓄。做销售,刚开始拿得少,被认可后就赚得多。加上是本地人在宁城有车有房,所以虽然花销也大,还是被她存到钱。 事业顺风顺水,好到她觉得就算自己创业也没问题。碰巧这时女朋友加入了一个初创团队。她去考察了,由此结识了当时也在其中的小叶。觉得事情值得一搏,便经女友的手把钱投进去,并且打算拿到年终就辞职去新公司。 然而钱根本没用在创业上。女朋友变卦,拿这笔钱和她自己的一起去投了当时风生水起的P2P。梦想一本万利,却亏得分文不剩。 吉霄被蒙在鼓里,在一次争吵后被莫名其妙分了手。原以为对方会像以前那样过几天就消气,哪想这次她来真的。追到新公司问,惊讶地发现女人已经退出团队。到此才辗转知晓了一切。 人也搬家了,找不到她。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对方说钱就当是你借我的,等有钱了,我还你。吉霄愤怒道重要的不是钱,是你不该瞒着我!女人在沉默片刻后说的也依然只是,会还钱的。 两年后是还钱了,还了一半。剩下的对方不提,吉霄也不想问。这是笔死账,只是在她看见女人在朋友圈发的婚照之后,连个体面的全尸都没能保住。 可是曾经也美好过。曾经,女人是她大学学姐,学生会主席,光芒万丈那种,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她。 她内里自卑,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悲观。性向又小众,所以一开始再心动也没期待跟对方有下文。即使感觉出学姐就像是在示好,她也不敢接受,总害怕会错意,总害怕受伤害。直到大四才曲曲折折走到一起。 后来学姐跟她说,对她其实是一见钟情。暗示过无数次,甚至亲口表白过,却都被吉霄当玩笑处理。因此放弃也是无数次。“追你太辛苦了……”学姐依偎在她怀中感慨,“你待人不分界限的好,玩暧昧是高手,讲真心又胆怯……你这个人,非要别人朝你走很多步,自己才肯迈一步。” 对此吉霄没否认,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但又远不止如此。信任于她是一根浸湿沉底的朽木,用了很多年才把它打捞起来。好不容易天气回暖、重新燃烧,却被人再一次推入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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