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陆羽现在很想收回自己刚才那句“不适配”,根本没想到杨喜会以此发散聊起合作来。 刚不知怎么接话,就听旁边的吉霄开口: “小罐茶被诟病的一个重要原因,恰恰就是因为它做茶叶本身。是不是好茶值多少钱,茶客一喝就知道。我不是说它不该卖那个价格,而是说真正想喝一杯好茶的茶客在为营销成本买单的时候,在心里稍微一算账,必然会有意见。但奶茶不是这个逻辑。奶茶的主要消费群体都不是茶客,而是想喝一杯饮料的人。” 陆羽听到这也跟着开口:“是啊,我们的客单价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大家消费十几块钱得到十几块钱该有的质量,怎么诟病?而且我们本质上是做连锁门店,逻辑是星巴克那一套,单价又还没有星巴克高。” 杨喜却问:“既然是做十几块的质量,又何必非要找专业制茶人合作?本来嘛,你们也用不上手工茶。” 陆羽被这尖锐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吉霄见状,再次出声: “我们会在宣传里说清楚杨先生是监制,就是他用制茶经验给我们产品的口味把关。绝不会虚假宣传,说产品里用上他亲手炒的手工茶。这点你可以放心。” 见杨喜认真在听,吉霄继续:“以前我们推过一款奶茶,茶底革新,把业内都在用的锡兰红茶换成了祁门红茶。当然,我们卖十几块,用的自然也不是顶级祁红。但是跟同行相比,它的茶味在我喝来是最优秀的。就是这样,有一天我去巡店,遇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问店员这款奶茶的茶底是什么。店员答祁门红茶。小姑娘说哪里?说她听都没听过。还说别的奶茶店用的都是锡兰红茶,或者大吉岭红茶这样的,你们这个是不是没有别人的品质好?” 杨喜听到这里,神色有些凝重。吉霄看了她这反应,知道可以继续: “爱喝茶的人会觉得听起来很刺耳吧?是啊,世界三大高香红茶,锡兰和大吉岭都要往后排,祁门红茶才是第一。但是我们自己国家的年轻人却连它的名字都没听过。祁门在哪里?不知道。更讽刺的是,我问为什么觉得锡兰红茶更好?她说因为红茶本来就是国外传来的。立顿红茶,百年品牌诶!完全不知道红茶这技艺是明时武夷山茶农发明,忘记了茶,自始至终就和中国文化根深蒂固长在一起。” “你刚才问我们做十几块的质量,何必找专业制茶人合作?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必然是:因为奶茶是年轻一代认识茶的一个窗口。不知道祁门红茶的小姑娘,却能说出锡兰红茶、大吉岭红茶,就是奶茶品牌教育了她们。而烟雨是真心希望能把这种教育做得更好,让本来想喝一杯饮料的年轻朋友喝到、感受到,然后开始对茶感兴趣。” “我不说数据,就说今天我去工作室直观看到的。来问茶买茶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当然,这跟年轻人还在打拼、消费能力有限有一定关系。但是如果一代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接受到的饮料教育都是速溶咖啡,是星巴克。那等他们长大了、拥有经济能力了,会选择的也一定不是西湖龙井,而是蓝山咖啡。一代人啊。现在有人看向狮峰,不代表未来一定。” “看看宁城吧,茶馆和奶茶店是少的,咖啡馆是多的。就算是在茶都杭州,出了西湖产区,往市中心走一走,你也会发现大家不是非茶不可,尤其是年轻人。为什么?因为茶难喝?不会吧,茶可是仅凭一枚叶子就漂洋过海,支撑起我们国家整个外贸的存在。那答案是什么?这个答案烟雨想寻找,也需要借助龙头制茶人的力量。” 杨喜听到这,终于笑着朝陆羽抱怨:“你看看,刚做上品牌部负责人,就开始对我唇枪舌剑。” “我不看,”陆羽却说,“因为及时雨说的每个字我都同意。我爱茶,所以我心里不平,所以我想做东方的星巴克。以前我看到咖啡店,生气;后来我看到连假奶茶都那么多年轻人追捧,更生气。我想做真的奶茶,并且想让它走出去。这就是我的初心。但确实,我表达不好,口才上不如及时雨。” 杨喜听得动容,但嘴上还是说:“行,现在想表明你们是同家公司的是吧?一上一下,都把我架到火上烤。好像我不跟烟雨合作,都没资格说自己也爱茶了?” 陆羽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的神情,杨喜揶揄他怎么连玩笑跟气话都分不出。随即又有感而发,说宁城现在虽然咖啡馆多,但很久以前,它也是茶的集合点,茶馆遍地,和杭城一样爱“吃讲茶”: “奶茶很早就在宁城出现了,那时候流行红茶馆,在里面能喝到。但现在确实不同了。我上次还遇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宁城小伙子,每天两杯咖啡起步。他不知道我做茶叶,说茶和咖啡哪能比。他说咖啡是功能性饮料,你买咖啡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它提神,能够大大提高你的工作效率。但是你买茶?那是冲动型消费。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茶什么时候不提神了?不提神还敢叫‘不夜侯’?我知道现在的小朋友不了解茶,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连常识都没有的地步。” 说到这,杨喜摇摇手,似乎也是在让自己打住,别在被对方煽动感性: “公事就到此为止,再跟你们聊下去,我都要加入烟雨了。” 吉霄一笑:“烟雨品牌部随时欢迎你,杨小姐。” “你还说!”杨喜说她,“你啊,跟你老大一起休息一下行不行?让我这脑筋也歇一歇。等到晚上大叶回来,我们吃了饭、打个盹,养好了神,再来一个字一个字谈公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吉霄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样,“我们现在聊私事。” 杨喜笑着拿出另一个茶罐:“私事就是,既然刚才都提到红茶,我觉得是时候请大家尝尝我们的九曲红梅。” 小当家一听,连忙说她上午在茶市上听到这名字:“说是龙井做的红茶,对吗?” “对什么对,”吉霄说她,“龙井是炒青技艺,青叶都做成绿茶了,还要怎么再做红茶?只能说两者同源,用的都是西湖产区的茶叶。”说完又对杨喜说,“看吧,她都算很懂茶的年轻人了。” 杨喜今日心情不错,本来也没打算追究谁说话出了什么漏洞,更何况吉霄还先训了自己人。不过说到这她倒是想起,刚刚去工作室,父亲跟她说这一趟烟雨一行,有个小姑娘也是种茶制茶的。 一问,果然是另一个。安安静静坐角落里,全程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看上去挺素净。 听说方知雨今天早上六点就去看了茶田,还在田里摔了一跤,杨喜问她: “茶田的路不好走吧?” 方知雨却答:“很好走。” 杨喜不信:“好走你却摔跤?” “是我当时拍视频分心了,”方知雨诚挚,“其实,这里的茶田让我看得很羡慕。” 方知雨说杭州的茶田管理得横竖分明、径道明晰,茶树也养得很好,修剪得整整齐齐。相比之下她家的茶田就没这么细致,小径歪斜,杂草丛生。因为人手不够。 杨喜听着,问她:“你是哪里人?” “安徽。” “安徽人?”杨喜来了兴趣,“徽茶可是名声在外,你制的是哪一种?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 “不是那么出名的,”方知雨连忙答,“我们的茶在省内都排不上名号,省外听过的人更少。” “你说说看?” 方知雨听到这,认真地告诉杨喜:“和这边的茶不同,我家的茶是谷雨前后滋味最佳。所以它的名字叫‘时雨’。” 时雨。因为不聊公事而刚放松下来的吉霄听到这两个字,明显地一怔。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杨喜说:“怎么会没听过?金山时雨,出自文人故里,是吧?” 方知雨难掩惊喜:“是的!” 方丽春平生最爱喝两种茶,一红一绿,红就是祁红,绿则是她亲手种制的家乡茶: 条索紧细,形似雨丝。清朝时为贡茶,曾名为“茗雾”, 今名为“时雨”。
第34章 往事 方知雨接过杨喜递来的红茶。这次是纯白色茶盏盛橙红茶汤。 离开老家后, 已经很久没像这样畅饮过好茶。在茶行写评鉴时老板可舍不得让她敞开喝,都是给客人泡了多一杯两杯,才分给她。 更何况后来何风告诉她, 焦虑症要少喝茶, 因为茶会引起中枢神经兴奋,对这个病不利。 所以虽然喜欢茶,这两年却越喝越少。要么是茶水间那种茶包, 要么就是研发部的新品。哪像今日这么奢侈,喝最好的茶,还一次几泡、杯杯喝光。 沐浴在久违的醇正茶香中,方知雨忆起往事。 中学时代的周末,她会上山跟妈妈一起打理茶田。两个人一边做事一边聊天, 多是她说方丽春听, 讲的也尽是学校里陈谷烂芝麻。比如电脑课, 坐她旁边的同学非要跟她争电子邮件能不能发送出去—— “当然发送不出去啦,我们学校那些电脑又没联网。我都跟他说了不行的, 他就是不信。都显示退回了他还跟我争,说这是在发送中的意思。” 方丽春却觉得对与错没什么所谓。又说方知雨小时候蜜糖罐子里长大, 在城里惯了一身大小姐病, 才会这么一点小事儿也跟人争,生怕不能纠正别人。 “我是跟他说事实, 怎么就是大小姐病了?” “没大小姐病,那你干活像没吃饭。” “哪个没吃饭的大小姐会帮你喂这些猪, 还有这些鸡?” “什么叫帮我?不喂你有书读?”方丽春说她,“你那些小鸡仔都快被山鹰叼走完了你知不知道?” …… 那时她们刚回家乡不久, 方丽春的病也还没显现。做事她最麻利,做完后泡的茶也最是芬芳。 她们母女会一边喝茶, 一边看山下的景色。歇一阵,再继续。 所以方丽春离开后的第一个月,方知雨还是忍不住到已经不属于她的茶田里去,在以前和妈妈喝茶看风景的位置坐着。 方丽春生病以后,她来这里就是一个人。但以前跟现在的感受又不相同。 现在,即使望向山下,她也再找不到家——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真正身在其中时,那些曾砸中过她心坎的文字、电影,跟生活本身相比都显得轻如鸿毛了。真实的生活太沉重,让她无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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